第47章 四十七个小风车

当晚, 童澈接到娄危电话，听清娄危说的话之后，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娄危的语气难掩喜悦, 却还是装出了一副不舍姿态, “小澈，这个…事出突然, 公司上层临时找到我, 做的决定, 我也很意外。不过有句老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娄哥也祝你以后前程似锦, 毕竟还在同一个公司，我们还是可以常见面的，你说是不是？”

童澈整个人还怔愣着，敷衍应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随手把手机丢在一旁, 童澈盘腿坐在床上, 愣愣听着浴室水声, 盯着床单发呆。

半晌，他倏然转头，眼睛直愣愣看向了浴室门。

真的太快了, 太突然了。

快到不可思议, 突然到让人难以置信。

娄危，这个曾经把他当作商品一样对待了四年的经纪人, 这个今天上午还在让他帮叶瑜求情的经纪人，这个与他牢牢捆绑，让他费劲心力想甩掉, 却又不得不百般受制的经纪人。

现在只不过一天，就忽然不再是他的经纪人了！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场分离，看起来好像十分和谐，好像真的“好聚好散”，娄危对他没有半句怨言，更没有任何要构造他黑料，毁了他的打算。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童澈仔细回忆起从今天上午拿到手机，娄危联系他开始，到现在发生过的全部过程。

那时候穆晗风让他给娄危回复，说穆晗风会看在他的面子上，这次放过叶瑜。

他也确实这么回了，回完，娄危非常虚伪地感谢了他两句，两人的对话就结束了。

而等米贝贝给他拿了腺体贴贴好，他们一起回到客厅之后，也早已经没了叶瑜的身影。

王齐说是已经派人把叶瑜送回公司了，这次的事情暂时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对节目录制也没有大的影响。

而网络上也真的没有走漏丁点风声，没人知道叶瑜带着诱导剂来参加综艺，更没人知道他诱导自己发情去勾引穆晗风。

就像穆晗风说得那样，好像真是放过他了一样。

当然童澈知道，穆晗风是不可能真的放过叶瑜的，现在不发作，就一定是有他的打算。

再后来的大半天，节目组迎来了突然休假。

王齐没临时找新的飞行嘉宾来救场，也没再给他们安排其他任务。

摄像机象征性地开了一个小时，录了录花絮，剩余的时间就完全自由活动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穆晗风也没再和他提娄危半个字。

童澈原本以为是穆晗风有了办法，但碍于人多不方便说，要等晚上回房间再说，因此他也就乖乖没有多问。

可谁知道，回到房间了，他才刚洗了个澡出来，穆晗风还在洗澡，两人还什么都没沟通，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童澈越想越惊异，又仔细回忆起娄危刚打电话时说的话。

按照娄危的意思，他是临时接到了公司上层决定，要把他安排去当云樱的经纪人了，这才和童澈终止了这段长达四年的“合作”关系。

云樱，当红Omega小花，流量比起自己绝不会差，甚至比自己红起来更早，作品也比自己要多。

不过童澈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因为她之前在一部电影里演配角，那部电影的男主，正是穆晗风。

在那期间，云樱和她的团队总想捆绑穆晗风炒作，当然了，后来被穆晗风这边丝毫不留情面地反击回去了。

除了这个，童澈也就没额外关注过云樱了。

可至少知道，云樱跟她不是一个娱乐公司的！

都不是一个公司，娄危怎么说去给人当经纪人，就能去了？

童澈这边越捋越乱，而与他一门之隔的浴室内，穆晗风冲着冷水，心情却也并没冷静多少。

当然，他想的跟什么娄危还是云樱的，都没关系。

能让穆晗风心乱的，大概有且只有童澈一个人了。

上午那个临时标记，对于穆晗风而言，就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之喜。

可喜过之后，还是难免不安。

一方面，说来可笑，咬都咬过了，他却还是无法明确知道，童澈对他的喜欢，究竟是对偶像的喜欢，还是他想要的那种喜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标记并不在他之前的计划之内。

说到底，在看到童小猫乖乖低头，把纤细后颈展露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还是冲动了，还是被欲-望支配了。

穆晗风自嘲笑了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出去面对童小猫了。

手机突然振动一声，他正好洗完了，便关了水，随意擦了擦手，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是云苏发来的消息。

云苏：娄危那边都搞定了，你的小O现在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

穆晗风眉毛挑了挑，打字：多谢。

顿了顿，他视线落在其中某个字眼上，又补了一句：现在还不是我的。

搁在平时，他不介意云苏这么措辞，甚至看了还会暗自乐呵一下，可刚刚才自我反思着，穆晗风就忍不住纠正了一句。

云苏秒回一串问号：还没追到手？？穆大影帝，你真的不行吗！

穆晗风瞬间脸黑了，顾不得自我反思了，忍不住炫耀道：他今天都愿意让我临时标记了！

云苏回过来的问号更长了：已经标记了？？你们这顺序是不是不太对…

这可谓是戳到穆晗风的痛点了，他气焰瞬间被灭了大半，如果此时云苏能看到穆晗风的脸，一定会觉得惊讶。

永远高高在上的穆大影帝，可少有这么底气不足的时候。

半晌，穆晗风坦诚道：是我冲动了，见他愿意了，我就没能控制住。

云苏更迷茫了：他愿意了，你也咬了，所以你们为什么还没在一起？

放在一般时候，穆晗风是根本不可能和云苏，或者说和任何人讨论他的感情问题的，可现在情况特殊，他确实，很想找个人说一说。

虽然云苏还是单身狗，但毕竟是个Alpha，也毕竟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

犹豫一瞬，穆晗风难得没有敷衍，说了实话：因为我还不确定，他对我到底是哪种喜欢。

隔着屏幕都能体会到云苏的无语：我说穆大影帝，一个人对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穆晗风抿了抿唇，理直气壮敲字反问：我又没被谁真的喜欢过，我怎么知道？

他本意只是陈述事实，可却不知手机那头，云苏看到这句话愣了很久。

红透娱乐圈，出道即巅峰，粉丝遍及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三金影帝，样貌实力俱佳的顶级Alpha穆晗风，好像因为享了太多尊荣，就时常让人忘了，有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就连与他最相熟的云苏，也常常会忘了，穆晗风其实社交很干净，干净到近乎孤独。

忘了这个人最初进圈的时候，会因为整夜整夜失眠，起来一遍遍翻剧本做标记，把剧本都磨出了毛边。

忘了这个人除了演戏，好像就没有别的爱好，除了演戏，好像就能把自己与世隔绝起来。

忘了这个人任何的节假日休息日，都是一个人过，没有家人问候，没有朋友陪伴，更没有找过爱人。

云苏被戳得心软，敛了打趣的心思，认真回道：晗风，既然不确定，为什么不干脆问个清楚？

看到云苏的提议，穆晗风怔了怔，片刻后，还是自嘲摇了摇头：我怕是我自作多情，有的话一旦戳破，就收不回来了。

童小猫那么爱害羞，又那么心软，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可又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会不会觉得很为难？

穆晗风舍不得让他为难，所以才想步步为营，循序渐进，用爱织网，看着童小猫一步步走近他，最后，彻底掉进来。

这后面的话，穆晗风没有说出来，云苏却像是都猜得到，她回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爱情不是演戏，更不是谈生意，如果真的一步步都能按照所谓的剧本，所谓的策划书来，那这还叫什么爱情？

这是穆晗风从来没想到过的，他还来不及思考，就见云苏又发过来了一条：

况且，冲动本身没有错，错的是冲动过后，不能为自己的冲动负责。你既然已经冲动了，也是真的喜欢他，那为什么还不尽快让他知道，不尽快负起责任来？

不得不说，犀利的云苏女士认真起来了，讲话就永远这么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穆晗风活了二十八年，受他父亲影响太深，时刻拿这反面教材警示自己，不能像他父亲一样，沦为一个只知道冲动，只会被欲-望支配的动物。

可直到今天，却突然有人告诉他——

不是这样的，冲动本身是没有错的，欲-望本身，也无罪。

穆晗风一直没回应，云苏猜到他是已经动摇了，又急忙再接再厉，补了最后一句：

何况，你现在站在你的小O立场上想一想，他都这么勇敢了，都愿意被你标记了，你却连句心里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他又会怎么想？会不会不相信你的真心了？

如果说是人就会有软肋，那穆晗风的软肋，就一定是童澈。

他之前确实已经动摇了大半，而这最后一点犹豫，也被云苏的最后一句话，给他严丝合缝地堵上了。

云苏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之前不曾想过的。

不是因为不够喜欢，相反，只是太喜欢了，喜欢到当局者迷，喜欢到自乱阵脚。

而云苏的话，却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比起童小猫最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现在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正是应该让童小猫先看到自己的真心吗？

穆晗风豁然开朗，先前的阴霾情绪都散尽了，他这次真心实意打字道：多谢，等见面了请你吃饭。

回了这句，穆晗风就把手机锁屏，系好浴巾，开门走出了浴室。

浴室外，童澈还坐在床上发呆。

听见浴室门响，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就看到了湿漉着头发，上身赤-裸，腰间只松垮系了条浴巾，露出两条笔直而又有力的小腿的穆晗风。

他发梢还在滴水，水滴落进凌厉锁骨的漩涡里打个转，又顺着胸膛与腰腹的线条一路蜿蜒而下，最后隐没进浴巾里。

童澈呆愣愣看了两秒，听见穆晗风一声低笑，才瞬间醒神，慌忙垂下了视线，整个人又跟着烫了。

“看傻了？”穆晗风走近，轻笑问他。

童澈垂着头不敢看穆晗风，点点头，又摇摇头，生硬转移话题，“没…我就是，就是在愣神。”

“在想什么？”穆晗风动作自然坐在了床边，和童澈离得很近，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随手捞过毛巾，随意擦起头发来。

“在想…在想…”童澈偷偷抬眼，看着穆晗风动作时流畅而锋利的肩颈线条，一秃噜，就秃噜出句心里话，“在想穆老师的身材，怎么这么好…”

穆晗风擦头发的手一顿，忽然侧头看过来，黢黑眸子直勾勾看向童澈，哑声问，“童小猫，脖子不疼了？”

童澈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两分危险气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更羞了，他急忙捂住脖子，又往床头缩了缩，可却还是小小声，诚实答道，“不…不疼了。”

穆晗风磨牙，又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手松开，让我看看。”

童澈只犹豫了不到0.01秒，就乖乖放下手，又把脖子支愣到了穆晗风面前。

穆晗风垂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轻“啧”了一声，童小猫大概是真的天赋异禀，这还一天不到，后颈处就已经完全恢复得光洁一片，看不到一点牙印了。

Alpha骨头里的占有欲与破坏欲又开始蠢蠢欲动，穆晗风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记着云苏的话，勉强压下了想再咬一口的冲动，正准备组织一下语言，和童澈摊牌，可还没来及张口，就听童澈转了话题，“穆老师，那个…娄危，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晗风吸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

忘了这茬了。

他此时满心都是要怎么跟童小猫告白心迹，根本不想聊这个娄危还是危楼，在心里把他又千刀万剐了一遍，才缓着语气问，“他联系你了？”

童澈点了点头，把娄危和他说的话，又都给穆晗风重复了一遍。

穆晗风先解决了童澈的第一大困惑，“云樱和原来的公司合约到期了，今天开始，临时签到星烁旗下。”

星烁，就是童澈所在的娱乐公司。

童澈抓到了重点，“临时？”

“对，”穆晗风一笑，“就是先只签一个月，类似试用期，算是双方摸底，时间到期，任何一方都有权选择不再续约。”

童澈隐隐觉得明白了一点，又好像还是不明白，不过没等他再问，就听穆晗风接着道，“是不是觉得想不通，觉得娄危怎么过得还这么好？”

童澈诚实点头，穆晗风说得含蓄，其实娄危现在这样，在童澈看来，不止是“过得还这么好”，而是过得更好了。

这倒不是他妄自菲薄，觉得比不过云樱。

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娄危心里当然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还勉强维持着一层表面友好，可自从诱导剂那件事情被爆出来之后，童澈就已经连表面友好都不维持了。

何况…

何况在娄危眼里，他现在还有了穆晗风撑腰，那就更难掌控了。

娄危这样的人，是不会想要一个掌握不住的艺人的。

现在换了新的艺人，娄危就可以重头再来。

而童澈虽然心软，可也分人，对于娄危，童澈是真心不希望他再过得这么好的。

穆晗风没回答，而是直接打开手机，点了两下，递到了童澈面前。

童澈低头去看，看完，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云樱，竟然私下贩卖诱导剂，供给声色场所，还给未成年Omega使用！

而穆晗风显然已经掌握了实锤。

童澈愣了半晌，忍不住喃喃道，“她怎么能这么，这么过分？”

切身体会过诱导剂的痛苦，童澈实在想象不出，怎么会有同为Omega的人这么狠心，去贩卖诱导剂，竟还给未成年Omega使用。

穆晗风抬手揉了揉童澈的发顶，认真道，“童小猫，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么善良。”

云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穆晗风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这个料是当初云樱拉着他捆绑炒作的时候，云苏就查出来的。

只是那时候只查到了皮毛，还没有实锤。

当时的穆晗风自认不是什么善人，也就没让云苏接着查下去。

直到遇到了童澈，又得知了童澈当年也被注射过诱导剂，穆晗风便开始对这三个字深恶痛绝，这才让云苏重新深入查了起来。

而也是自那时候，他就已经替娄危谋好了去路。

非要说的话，这大概能叫做废物利用，一石击二鸟。

隐约猜出了穆晗风的意图，童澈正要问，就听穆晗风给他解释清楚了，“想把娄危换掉，太直接的手段有可能会伤害到你，只能这样迂回一点，先假装给他吃一点甜头，等过一阵子，直接把云樱的料上报警方，到那时候，让他跟着云樱一起栽下来，落得个臭名昭著的下场，他就是再想攀扯你，也不会有人信了。”

公众眼里，云樱那么不堪，那么作为她的经纪人娄危，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这下完全想通了，童澈却更说不出话了。

他惊叹穆晗风的思维，可更惊叹的，还是穆晗风布了这样一出局，从费尽心思挖出云樱的实锤，到让星烁临时签下她，再到现在把娄危安排给她当经纪人，还有后续需要的种种舆论引导，究竟花费了多少心思？

而付出这么多，却都是为了他。

只是为了给他换一个经纪人，给他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换一个经纪人。

无需他出手，也保证他不被泼脏水。

所以，穆老师，究竟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童澈压下去一千次的妄念，又第一千零一次翻腾起来。

可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想问出口了。

睫毛轻颤，手下意识紧紧攥住了玩具熊的胖屁股，童澈抬眼看向穆晗风，颤声问道，“穆老师，您…究竟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您是不是…喜欢我？

穆晗风怔愣一瞬，半晌，眼底浮起释然笑意，大概就应了云苏那句话吧——

如果真的一步步都能按照所谓的剧本，所谓的策划书来，这还叫什么爱情？

所以，告白心迹其实也不必计划。

好像也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在童小猫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穆晗风忽然就心定了，忽然就什么杂乱念头也没了，他垂下头，认真望进童澈的眼睛，轻笑着反问，“童小猫，你觉得呢？”

问完，不等童澈回答，穆晗风就忽然凑近，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语气放得温缓而又郑重，“当然是因为穆老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