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傍晚六点左右, 一本诗集阅读过半，两人还了书离开图书馆。

图书馆前的广场地上斜斜映着“书籍”地标的影子, 太阳收起烧灼的热意, 留下一半残阳一半余温。

正值饭点，校园里学生都从图书馆、自习室、寝室走了出来, 三三两两结伴觅食。

两人前面也走着两个手挽着手状态亲昵的女孩子, 打扮精致时髦，细听嘴里聊的话题却是：

“今晚吃什么？”

“随便。”

“不接受随便。”

“那就跟你一样！”

“……但是，我也不知道吃什么。”

停顿片刻, 齐齐叹气：“唉。”

林洛汀听得有趣, 一路走来他已经听过好几段类似的聊天了。原来血族因为食物单一发愁, 人类也会因为食物种类太多而发愁的？

他问身边的人：“你也纠结过每天吃什么？”

陆承熠同样听见了前面的对话，道：“……以前有过。”

那时候陆母还没检查出肾、衰、竭, 陆承熠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充实自己，后面等检查出来, 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吃不吃得下才是问题。

两人逆着大部分人流往学校外走, 林洛汀：“那我们今晚吃什么？”

男人思考片刻，他们的身份注定不能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陆承熠：“学校附近有家日料店, 不过距离有点远, 要开车去。”

林洛汀：“你之前吃过？”

他面前的陆承熠可不像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上回陆承熠回来，家里阿姨跑来拐着弯问他陆承熠喜欢吃什么，林洛汀觉得奇怪, 对方就说因为她每次问的时候陆承熠都拿“都挺喜欢”来敷衍她。

语气还挺委屈的。

林洛汀不知道人类喜欢吃什么，不过既然不注重口腹之欲，在近有食堂的选择下自然不会去吃更远的日料吧？

“和同学去吃过。”男人这么回答。

林洛汀偏头看他，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两人坐上车，陆承熠先替林洛汀系好安全带才系自己的，随后发动汽车驶出学校。

林洛汀忽然问：“你喜欢吃什么？”

男人侧眸看来，瞳孔因背光显得有些幽暗。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都差不多。”

和厨房阿姨类似的答案。

之后车上两人没再说话，汽车一路开到陆承熠提到的日料店外面。下车后，他们在身着日、本传统服饰的店员引路下进了一间包间。

林洛汀将点菜的事情交给了陆承熠。

没多久陆承熠点的菜品送上来，他目光在两人的食物上转了几圈，发现了一个事实。

“你或许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但你有不喜欢的。”

比如芥末，他面前这份有，陆承熠给自己点的就一点芥末配料都没有。

“我说对了吗？”撑着下巴林洛汀问，连语气里的好奇都显得漫不经心。

陆承熠很想告诉他，既然不在意，又何必去注意、观察？

店员送上两壶清酒，陆承熠翻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先浅尝，再一口饮尽。

酒液入喉，很凉。

……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结账离开，门口女服务员笑容甜美地说出送客词。

两人从日料店出来时天色已经泛黑了。

时间逼近8点，马路两边亮起了路灯。站在路灯下陆承熠先用手机看了眼时间：“回酒店？”

林洛汀摇头，他望着马路中间流水般的车辆，说：“在学校里我听你校友说这几天有新电影上映，我们去看看。”

附近一个广场楼上就有电影院，离日料店很近，两人便选择散步过去，顺便消食。

走了一会，林洛汀朝旁边伸手：“牵。”

陆承熠熟稔地握住他的手。

林洛汀的手比他凉很多，明明看着挺健康，体质却好似比一般人差了不少，就连夏天手也一直是凉的。

两人肩并肩，身影在路灯下拉长缩短，缩短又拉长。

到了广场，乘电梯上到电影院楼层，候影厅里坐着不少等待电影开场的顾客。

自动售票机前有人排队取票，陆承熠没在网上订，便对林洛汀说：“我先去售票处买票。”

很久没来过电影院的林洛汀正扫着视线到处观察，闻言“嗯”了声。

得了回应的陆承熠松开手去排队，转身没走两步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你去哪？”

回过头陆承熠又说了一遍：“去买票。”

林洛汀看看售票处，再看看自己被松开后格外凉的手，把暖热了的手往衣服口袋里一揣，另一只尚且温凉的手伸到男人面前。

“……”陆承熠牵着他去排队。

人工售票处也有人排队，不多，大概四五个，很快便轮到他们。

售票的男性工作人员穿着制服、戴着鸭舌帽，用公式化的微笑问：“请问两位想看哪部电影？”

收回在电影海报上打量的视线，林洛汀将自己听来的名字告诉对方。

另一位相同装扮的女性工作人员听罢低头在电脑上敲击几下，抬头抱歉道：“不好意思，这部电影今天的票已经卖光了，您还有别的选择吗？”

男工作人员补充：“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为您推荐几部。”

林洛汀问陆承熠：“几点了？”

陆承熠：“7点50。”

不到8点，回去确实有点早。

他便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下选择了一部马上就要开场的影片，在选座位时强调了两句：“前排后排没关系，周围人少就行。”

早就发现两人牵着手不像普通朋友关系的工作人员，听完这个要求依然面不改色，笑着回：“好的。”

才刚吃完晚饭，他们便没再买什么可乐爆米花之类的零食进场，座位上人不多，两人在偏后排的位置坐下。

电影还未开始，播放器传出的广告声震耳欲聋，随后广告结束灯光熄灭，影片开始了。

首先出现在巨大观影屏上的是电影名字：临时关系。

下方括号内还有几个字，原名：暗恋。

林洛汀轻挑眉梢，看起来似乎是部爱情片，他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影片讲述的是重组家庭里的两个孩子恋爱的故事。

男主是单亲母亲家庭，女主是单亲父亲家庭，父母的再婚对他们来说是个意外。

两个家庭组成一个家庭，两家人变成一家人。

随后两人经历了陌生、拘谨、熟悉到亲近的阶段，渐渐对彼此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

这场暗恋从影片开头持续到结束，即使过程中两人都睡到一张床上去了，虽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还是默契地谁都没有捅开这层窗户纸。

因为这段感情一旦挑明就意味着结束。他们的家庭不允许他们再拥有别的关系。

影片后来父母还是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个普通的下午，两人在家里打闹着做饭，接吻时被推门而入的父母撞个正着。

理所当然的，他们的关系受到了强烈地阻挠，两人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选择了妥协。

说是悲剧收尾，但电影最后又给了一个男主骑自行车带着后座的女主在山间小路骑行的镜头，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之后影片结束，电影散场。

“你说他们在一起没有？”随着不多的人流离开观影厅林洛汀问。

周围也多是讨论这个话题的观众。

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在一起了，最后那个画面就是证据！没在一起能去骑车？没在一起能笑得那么开心？

又不是憨憨。

陆承熠沉吟片刻，道：“是暗恋，也是临时关系。”

不是单方面的暗恋，而是两个人的地下之恋，也是一段随时可能结束的临时关系。

林洛汀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的确，这两个人说在一起不合适，说没在一起也不恰当，只有暗恋和临时关系还能算准确地描述。

他不知道的是，陆承熠也在想“临时关系”这四个字很适合用来形容他们。

两人离开电影院走回日料店附近取车。

心中疑惑解决的林洛汀早已将男女主的意难平抛到了脑后，坐在副驾位上等男人给他系安全带，想的全是影片中主角恋情被发现前男主穿着围裙在厨房从容忙碌的一幕。

他脑海中的男主自然只有陆承熠。

人类比电影里的男主好看。

他盯着陆承熠看的有些久，陆承熠系好安全带便抬眸问他：“怎么了？”

林洛汀说：“我想到了一个没有玩过的小游戏。”

不过现在他们住在外面酒店，没有厨房给人类施展，只有等回家再说。今天就先尝试电影给他的另一个小灵感好了。

陆承熠真当他在说游戏，没再多问，驱车去找酒店住宿。

他们没住上次来订的学校附近那家，挑了家条件更好的。陆承熠拿着身份证准备去前台开、房，林洛汀叫住他：“开一间。”

怕对方不理解：“一个卧室，一张床。”

在人类怀里醒来是什么感觉？或许能一直暖和到天亮？

他这么一解释陆承熠反倒不明白了。

陆承熠知道林洛汀并没有想要发生什么的意思，只是之前那些睡前故事、暖、床已经够难以理解的了，对方还想怎么做？

收回迈出的脚拉着人走到一边的绿植旁，陆承熠：“你要做什么？”

林洛汀：“睡觉。”

陆承熠：“仅此而已？”

“当然，”话落若有所思地望着男人，林洛汀轻笑了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陆承熠：“……没什么。”

他不是以为对方要做什么具体的事，因为无论对方打算做什么他都不能淡定如常，所以他担心的是这种可能。

两人开了一间大床房。

电影看了一个半小时，现在时间刚过晚上10点，差不多便是林洛汀平时睡觉的时间。

他先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裹紧被子，但被窝里热水带来的暖意还是很快消失。

他最近便发现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存不住外物带来的体温，只能维持在本身偏低的温度，一到半夜很容易冷醒。

不，也不能说是冷醒，他并不怕冷。

只是感受过温暖再失去的感觉，这种变化是很难忍受的。他怀疑导致这种变化的是自己身上的两种血脉融合到了一个关键点。

这也是林洛汀尝试让人类陪他过夜的原因，不单单是因为电影。

在有更好选择的选择的情况下，谁愿意委屈自己呢？

林洛汀枕在柔软的枕面上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门发出一声轻响，洗完澡的男人携着满身潮意走出，他先是看了眼床上半醒半睡的人，抬步去翻行李箱。

“你做什么？”因睡意有软的声音问。

陆承熠：“给你找故事书。”

床上的人轻哼：“我什么时候听故事书了。”

不管什么书它都是睡前故事，没什么区别。

找到带来的书，陆承熠上了空出来的另一半床，很快便感觉到一具温凉的身体滚了过来，手脚都缠在他身上。

他习以为常，翻到上回翻折起来的那页继续往下读，没读两句就被人把书抽走了。

厚厚的精装书先是落到被面，接着再被毫不留情地推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陆承熠觉得自己被林洛汀折腾的是脾气越来越好了，这样也生不起气来，垂眸看他：“不听了？”

林洛汀也仰起视线看他：“今天先不听了，你下来。”

陆承熠：“嗯？”

林洛汀：“躺下来。”

男人皱眉躺下身体。

被子窸窸窣窣，身上很快便翻上来一个人，微凉的手在脖子一侧摸个不停。

陆承熠：“……你到底要做什么。”语气倒还平静。

身上的人没说话，只收回了乱摸索的手，脑袋凑过来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些许刺痛伴随着湿润的呼吸传来，牙齿是硬的，舌尖是软的，还有隐隐啜吸的力道……

发丝扫在脸侧的触感有些痒，嗓子一下变得干涩。

陆承熠想起上回剧组酒店发生的事，微妙地哑声问：“你饿了？”

遍咬不得的林洛汀松开齿间的软肉，泄气又不满：“算是。”既然到了融合关键点，没道理犬齿一点动静都没有吧。

陆承熠：“我给你点点吃的。”他先是试探。

林洛汀：“不想吃这个。”

果然是异食癖犯了。

陆承熠：“……私人医院应该能买到血袋。”

闻言林洛汀蹙了蹙眉，抬起头看他：“我说过，我不是谁的血都能将就。”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到荣幸？

侧身让人重新躺回床上，陆承熠坐起身体：“那就睡吧。”捡起地上的书：“还听不听？”

林洛汀看他半晌，总觉得那句“那就睡吧”过于敷衍。不过他没有犬齿，喝不到血确实也是事实。

怏怏闭上眼：“听。”

男人便接着被打断的那句继续往下读。

一句一句，直到一段情节结束，他合上书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脸上。

林洛汀呼吸轻缓，似乎已经睡着了。长而黑的睫毛掩下遮住了那双平时顾盼间或撩人或冰凉的茶色眸子，让他整个人安静下来，少了些清醒时攻击性的昳丽。

说来奇怪，分明是个性子有些散漫慵懒的人，却无端让人联想到他喜欢的红玫瑰。

艳丽，却带着刺。

柔软的发丝凌乱地在眉眼间散开，男人指尖动了动，还能记起上回酒店时的触感。

只是这感觉太过禁忌，手指便摁压在书封上停住。

身侧的人又将他抱紧了些，手紧紧拥着他的腰，将所有呼吸喷洒在腰际敏、感的皮肤。

陆承熠望着床上被子隆起的弧度沉默。

他无法准确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也不愿去细想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

就好像他只看见床面隆起，却不愿探究被子下面究竟如何。

就好像有些事情只要不去正视，便永远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