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海风气息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 季泽煜被陆南昀的问题问得怔住，看着对方略显黯淡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季泽煜也不知道现在是震惊多过愧疚，还是愧疚多过震惊。

他一直以为, 对于“组队邀请被拒绝”这件事, 陆南昀并不会放在心上。

刚才一起吃烧烤的时候，季泽煜愈发肯定了这个想法, 他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陆南昀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小事？

可是此刻, 陆南昀受伤的眼神却让季泽煜心头一颤。

季泽煜愣愣地看着对方深邃的双眼, 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跌入了如墨般的眸子里。

过了很久, 季泽煜控制着内疚情绪, 深呼吸一口气，撇过脑袋，将视线投向别处, 强装镇定道：“因为你太强了。我们两个组队……对其他人不公平。”

他想了很多理由, 最后只能这么说道。

陆南昀看着少年慌乱躲闪的眼神, 语气有些酸涩的意味：

“所以其实当时答应和我组队，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是吗？”

季泽煜的身体微微一僵,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低垂眼眸，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两人这样对峙了十秒钟，就在季泽煜快坚持不住的时候, 陆南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拉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

季泽煜的脊背松懈下来，他舔了下干燥的唇，小心地抬眼看向陆南昀。

陆南昀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状态, 眼底平静得宛如冰封，遮盖住了一切情绪。

空气静默得有些可怕。

季泽煜正想说话，陆南昀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替他整理好烧烤的竹签和袋子，随手拎着袋子离开了阳台，背影显得平静而挺拔。

季泽煜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认真说道：“对不起。”

陆南昀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季泽煜继续说道，“所以，如果出道以后有机会，我希望能和你合作。”

季泽煜知道，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朋友，自己的做法都会在无形间伤害到对方，因此他心中对陆南昀感到歉疚。

只是他一直欺骗自己：陆南昀不在意。

等出道就好了。

出道之后，他只要摆脱了男配的命运，就不用这样躲着陆南昀了。

听到季泽煜的话，陆南昀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晌后，他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季泽煜身上还披着陆南昀的衬衫，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迈开脚步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距离隔了很远。

当季泽煜路过其它宿舍时，忽然在3号宿舍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傲东手中拿着一杯热牛奶，正准备去找季泽煜。

祁傲东走出门，看到陆南昀的时候愣了一下，片刻后他便看到了陆南昀身后的季泽煜。

“傲东？”季泽煜微微睁大眼睛，“你又帮我准备牛奶了？谢谢你啊。”

祁傲东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走到季泽煜面前。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的温度让他的掌心有些发热。

把牛奶递给季泽煜，祁傲东问道：“吃了很多烧烤？”他看到季泽煜的唇角还有些许痕迹。

“是挺多的。”季泽煜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感觉明天又要努力健身才行了。”说着，他接过祁傲东手中的牛奶杯。

季泽煜一边喝牛奶，一边用余光看向陆南昀的方向，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估计是回宿舍了。

祁傲东注意到了季泽煜的视线，但下一秒，他的注意力被季泽煜身上的衬衫吸引。

这件衬衫披在季泽煜身上显得有些大了，他的骨架偏纤细，在衬衫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清瘦。

祁傲东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觉得衬衫很刺眼，清冽的香水味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看着季泽煜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牛奶，祁傲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问这件衬衫是谁的，犹豫了半天却又问不出口。

他害怕听到自己预想中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季泽煜打了一个奶味的嗝，用略带苦恼的眼神看向祁傲东：“东东，我晚上吃太多了，喝不完整杯。”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撒娇意味。

平时季泽煜也会找借口逃避喝牛奶这件事，但是这一次，他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杯子里还剩三分之一的牛奶，祁傲东盯着季泽煜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他伸手拿回杯子，一口气把剩下的牛奶全部喝完了。

“诶，那是我喝过的……”季泽煜微微瞪大眼睛，“你不嫌弃啊？”

“不是同一边。”祁傲东淡定地说，“你下次一定要喝完。”

季泽煜愣了愣，随后乖乖点头：“好，那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在季泽煜离开之后，祁傲东手心感受着牛奶的余温，面部表情从柔和变得有些冷，眼神也显得暗淡。

他想问季泽煜和陆南昀之间的关系，但却没有立场。

很快，季泽煜会和陆南昀成为队友，而他只是一个卡在出道位之外的可怜虫。

季泽煜回到宿舍后，陆南昀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他把衬衫悄悄地放回到陆南昀的床上，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尔后便逃也似的去洗澡了。

整个过程中，陆南昀只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季泽煜甚至怀疑阳台上的那个脆弱的陆南昀是幻觉。

毕竟，骄傲如陆南昀，怎么会露出那种被抛弃的宠物犬的表情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南昀的表现都很平静也很正常，似乎早就释怀了。而季泽煜也没时间却纠结这件事，因为决赛的排练很快就开始了。

季泽煜和洛铭一组，准备双人舞台表演。

本以为两个人的合作会比较轻松，至少省了很多排练队形的时间，但事情却好像和季泽煜想象的不太一样。

《愈痕》这首歌的歌唱与rap部分都不难，舞蹈部分单独拆开来看也还算简单，季泽煜和洛铭虽然性格大不相同，但都属于埋头苦练的选手，并且实力都很强，他们很快就掌握了自己的歌曲与舞蹈部分，而且都能完成得很出色。

可是，当季泽煜扒完舞，开始尝试与洛铭合作时，问题发生了——

两人之间毫无默契。

舞蹈老师看完两人共舞的排练，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她说道：“你们俩各自的部分都很好，怎么合在一起就这么……格格不入呢？”

明明是充满暧昧荷尔蒙气息的双人舞，季泽煜和洛铭却像两个钢铁直男，丝毫没有展现出舞台的张力。

被老师指出问题之后，季泽煜有些郁闷，在休息时间走到洛铭面前，对他说：“别休息了，起来继续练。”

“不是吧阿sir，喝口水也犯法的吗？”洛铭瞪大眼睛。

“咱们俩的合作这么烂，哪有时间休息。”季泽煜看着他说道。

洛铭无奈地说：“大哥，这才练了两天，你想要多好的效果啊？”

“两天还不算久吗？”季泽煜微微睁大眼睛，“两天都能跟五个人一起排完队形了。”

洛铭叹了口气，仰头咕咚咕咚喝完了饮料，把瓶子丢到一旁，撩起脏橘色的头发，在后脑勺扎了个小揪揪，露出整张清俊的脸，从地上爬起来。

“服了你了。”洛铭一边走向舞蹈室中央，一边说道，“咱们就两个人，没有队长这种说法吧，你可比队长还可怕。”

虽然洛铭嘴上说着不要，但在音乐响起后还是迅速地进入状态，眼神与肢体都迅速地找到了感觉。

可是……

两个人的合作依旧不来电，碰撞不出丝毫的火花。

就像是酒吧里不小心撞上的两个直男，在舞池中尴尬地一起跳舞。

季泽煜万般无奈地想，怎么会这样？

季泽煜仔细地思考原因。上辈子他虽然也有过双人舞的经验，但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男的跳这种舞。

而且还是个冤家。

两人又练了几遍，互相看不顺眼。

“停停停。”洛铭皱眉喊停，对季泽煜说，“这个动作是要你把双手放在我的腰部，不是让你给我接生，你那么用力干嘛？”

“我用力？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没吃饭啊？”季泽煜不服气地瞪他，“还有，你不觉得你自己刚才晃胯的动作就很像孕妇吗？姿势不对还赖我。”

两个人就像小学生一样开始互相抹黑。

洛铭不爽道：“孕妇？你眼瞎了吧？明明是你自己姿势不对，哥哥我可是专业的好吗？”

“你专业个头，我看你还不如生个孩子，说不定落地之后比你还会跳。”

“生不出人，我很抱歉！”

“你少给我贫嘴，赶快继续练。”季泽煜第一次遇到这种活宝，又好气又好笑。

两人训练结束后，季泽煜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累。让他和一个男舞伴培养双人舞的默契感与舞台张力，简直是一个恐怖的未知领域，更可怕的是两人互相看不顺眼，所有的讨论最后无一例外都演变成了相声。

“可能我们真的不适合跳这支舞。”洛铭头上脏橘色的小揪揪颓废地耷拉着，“我们要不把它改成国标舞吧？”

“不要说丧气话。”季泽煜有气无力地说道，脑海中却在想《愈痕》改编成国标舞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先去吃晚饭了，晚上我再一个人练练，明天找你。”洛铭摆了摆手，扶着酸涩的腰离开，“还有你下次真的不要用力抓我腰了，你也不怕被粉丝说吃我豆腐。”

“我到底哪里用力了？”季泽煜意识到两人马上又要开始互怼，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算了，你走吧，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

冤家离开后，季泽煜叹了口气，正准备接着练，却在门口看到了祁傲东的身影。

“吃饭吗？”祁傲东抬眼看向季泽煜，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季泽煜挠了挠头：“我想再练习一会儿，因为排练效果不尽人意……”

祁傲东走进舞蹈室，看着季泽煜说道：“我刚才看到了，确实不太好。”

季泽煜愣了愣，旋即有些无奈地说：“可能我和洛铭八字不合吧。”

“可能你和他都不习惯这种舞蹈方式把。”祁傲东说道，“从我的角度看，这首歌确实不适合你们。”

季泽煜叹了口气：“没办法，不合适也得继续练……”

祁傲东盯着季泽煜看了一会儿，沉默了几秒，忽然说道：“我帮你吧。”

季泽煜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帮我？”

“帮你找感觉。”祁傲东走到舞蹈室中央站定，面对着巨大的墙镜，缓缓说道，“这样你或许能明白双人舞的诀窍。”

季泽煜感激地说道：“哇，傲东你太好了吧……”

其实，季泽煜刚才就想试着找感觉，每次都被洛铭无情地打断、破坏，至今不明白要如何表达这首歌的情感。

既然祁傲东来帮忙，那他当然求之不得。

季泽煜把舞蹈动作给祁傲东演示了一遍，然后说道：“也不用完整地陪我跳，就练几个重要的部分就行，说不定我就能找到感觉了。”

祁傲东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深邃地看向季泽煜：“我知道了。”

音乐响起，祁傲东很快进入了角色。他微微低眸，片刻后抬眼看向墙镜。

祁傲东配合着季泽煜的动作，虽然他做的没有洛铭那么标准，但却带给季泽煜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季泽煜也说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沉浸在了祁傲东好看的单眼皮眼睛里，随时都能被带入他的世界。

当舞蹈进行到最精彩处，季泽煜需要从祁傲东身后抓住他的腰。

这个片段很短，但季泽煜却一直完成不好。

这一次，季泽煜的手指触及祁傲东的劲瘦腰身，忽然觉得一切好像不一样了。

祁傲东微微弓着腿，使自己的身高与季泽煜平齐，尔后转头看向身侧。

季泽煜只能看到祁傲东的侧脸，以及他微微上扬的眼角，却再度沉浸在他的眼神里。

不知不觉中，他们俩顺利地完成了舞蹈。

季泽煜难以相信这是他和祁傲东的第一次排练。

“好厉害……”季泽煜喃喃自语道，“是因为我们之间合作过，所以有默契吗？”

“不是。”祁傲东看着季泽煜平静地说道，“是因为眼神。”

季泽煜怔住。

祁傲东站在季泽煜面前，忽然向前凑近，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季泽煜再度陷入那双单眼皮眼睛里，他从前只觉得祁傲东的眼睛很好看，此刻却发现了更多细节——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大，眸子宛如水墨……

“像这样，”祁傲东的声音把季泽煜从失神中唤回，“用眼神去引导你的搭档，不管舞台上发生什么，你们的眼里只能有对方。”

如果季泽煜的舞伴是陆南昀或者其他人，祁傲东并不愿意把这个方法告诉他。

但好在他的搭档是洛铭，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暧昧气氛，所以祁傲东才放心地说出了口——虽然他之后因为这件事后悔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了。”季泽煜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傲东你好厉害呀。要是以后能跟你当队友就好了。”

看着季泽煜崇拜与期待的眼神，祁傲东没说什么，片刻后走向门口：“去吃饭吧。”

在季泽煜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吃完晚饭之后，季泽煜本来想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去舞蹈室练习，导演组的人员却忽然找到了他。

季泽煜看着手里拿着手持摄影机、脸上带着神秘笑容的工作人员，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道：“该不会是……要我拍vlog吧？”

“答对咯！”工作人员高兴地把手持相机交到他手里，“要好好完成哦。”

季泽煜接过相机点了点头：“没问题。”拍个日常生活什么的还是难不倒他的，只要vlog里别出现他和洛铭吵架的片段就行。

“哦对了，”工作人员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我们上周举行了粉丝投票，她们想看你录一段特殊内容。”

季泽煜脑海中顿时响起警铃：“特殊内容？什么内容？”

“也没多特殊，就是之前你和室友的相处片段被剪得太多，粉丝都在闹。”工作人员挠了挠头，说道，“我们和星宇那边联系了一下，觉得还是有必要让大家知道，其实你和室友相处得还行。”

其实是导演组被粉丝们骂得太惨了，说他们把季泽煜的宿舍生活“一剪没”，也有黑粉借机造谣季泽煜与舍友相处得很差、被排斥。

因此，导演组希望借此机会，平息一下粉丝们的怒火，但也要顾忌到星宇的总裁的想法，所以经过商量之后，这个方案得到了肯定。

“到底是什么内容？”季泽煜越想越不对劲。

“粉丝想看你在睡前和室友们轮流说一次晚安。”工作人员淡定地说出让季泽煜震惊的话语，“没别的要求，说完晚安就可以撤了。”

本来还有“喊室友起床”、“喂室友吃零食”之类的桥段，但是被季总否定了，只留下这个环节。

“说……晚安？”季泽煜一脸困惑，“粉丝为什么想看这个啊？”

工作人员：“当然是想看你和兄弟们相处的日常啊。”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季泽煜难以想象自己对陆南昀说晚安的画面。

工作人员奇道：“小季，就是让你说个晚安而已，你连这都说不出口吗？”

季泽煜平静而深沉地说：“说不出晚安，我很抱歉。”

“抱歉也没用，你记得录哈，就这几天的时间。”工作人员留下一个鼓励的眼神，“加油，季小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