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值得

道归舟同子鸣站在这荒山野岭之间, 道归舟抬头看了看被横竖交错的枝叶遮挡住的天，再看看这周遭阴暗的环境。

一看就是鬼片里的小树林标配。

若不是他们面前这个地洞的确很深，道归舟也从里头察觉到了妖气, 他还真会以为是夏游将他们坑过来为轩辕宗来一招铲除异己, 斩草除根。

但是吧。

道归舟还真就不怂。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将秋水从乾坤袋里放出来拎在手里，随后看向了子鸣：“你确定你真要同我一道下去？”

下头情况不明，说不定一落地就能中一身毒当场死翘翘, 可道归舟却不怎么怕这个。

主要是天道这个身份加持, 他就算是现在拔剑抹一把自己的脖子，他也能面不改色。

但崽崽不一样, 男主光环固然强大，可道归舟不确定这光环能不能撑着人主动找死。

子鸣没将碎星召出来，只随手玩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红绳儿，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瞧道归舟：“师叔你若是要下去，我便是要同你一道去的。”

他抬脚踩了踩边缘的泥土：“就是不知这地会不会塌方。”

道归舟刚想来句不至于，但转念一想又想到了自己这悲催的体质：“……没事, 就算真的会, 我们有个两三日没出来, 夏游定是会派人来找我们的。就是要委屈你跟我在底下待一待了。”

子鸣微扬了一下眉梢，还未将自己心里想到的话说出来, 就听道归舟又笑着补了句：“这算是生同裘死同穴了吧？”

子鸣垂在身侧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蜷曲了一下。

道归舟晃了晃脑袋：“还好是你，这要是别人, 我要么就将人捆在上面自己下去，要么就自己留在上面一脚将人踹下去。”

他像是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事：“我可不想下去遇见什么毒物中了什么幻术和旁人抱在一起双双化成白骨。”

这毕竟是那些小说中常见的事。

道归舟对此的确十分担心。

他并不喜欢和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

可崽崽就不一样了。

子鸣瞧了道归舟许久，似乎是在确认什么，道归舟见他半天不说话, 便偏头回望过去。

子鸣微微垂眸错开他的视线，随后握住了自己绕在手指间的细细的红绳：“小师叔，送你个东西。”

道归舟还没反应过来，子鸣便将他的手抓了过来。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卡在他的手腕上，没用多大的力，和之前他握他完全不同，但道归舟却没躲。

他只是觉着崽崽的手好烫。

即便隔着衣物，温度还是清晰的传递了过来。

随后他就见到子鸣将他左手的红线绕在了他的手指上。

没什么规律，就像是小孩子玩闹一样。

可他漫不经心而又轻柔的动作，却又莫名的让道归舟觉出了几分珍重和小心。

明明这看上去就像是最简单的一根红绳，到子鸣手里却如同什么至宝一般。

道归舟的手指被粗粝的绳子磨的稍微有些痒，他下意识的收了收手，指腹轻轻掠过子鸣的手心，子鸣微微顿了顿，随后无奈道：“小师叔，别乱动。”

道归舟呼吸一窒。

他怔怔的瞧着子鸣，脑海里不住的闪过一个念头。

他怎么觉着崽崽方才那话有点像哄小孩子呢？！

他道归舟是那种需要被哄的小屁孩吗？

不是啊！

再说明明他才是……

【喂。】

系统打断他：【你对不起他。】

道归舟：？

他还没来得及质问系统，就听子鸣低声说了句：“好了。”

道归舟垂眸去瞧自己的手，便见上头横七竖八的绕着红线，其实好看还是挺好看的。

他的手白皙修长，配上这红线，莫名的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道归舟在想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没注意到子鸣落在他手上的视线有些暗沉。

他问他：“这是什么？”

子鸣笑了笑，微微歪头，带着蛊惑性的无辜玩笑道：“月老的红线？”

道归舟：“？”

他有些无语，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开心。

崽崽也会主动跟他开玩笑了！

道归舟摊开手：“解开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绕在他手上的红线瞬间消散在了他的指间。

道归舟只觉惊奇，左右看了看，甚至活动了一下五指，都未曾察觉到一点异样感。

这什么啊？

这么牛逼？

他本想再问问子鸣，就见子鸣握住了他的手：“小师叔，走罢。”

.

这地窖比道归舟想象的还要大。

他们落地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花花草草，半点活物都未见着。

这地方就一点光亮，前方是一片黑暗。

道归舟便收起秋水托了个掌心焰，任由子鸣牵着他前行。

在这样的地方说话，回音是很厉害的的，故而子鸣压低了声音：“小师叔，我能感觉到这里头气流似乎有好几股，想必是有不同的甬道，你且跟紧我。”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补了句：“毒并非只是致命的，也有些旁的。”

道归舟顺嘴就接了句：“比如爱情吗？”

子鸣哑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道归舟也不在意，只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正如同子鸣所预料的那般，这里头的确有好几条岔道。

道归舟看着面前长得一模一样的几个入口就脑瓜子疼：“你选一个吧。”

子鸣挑眉，视线慢悠悠的在这几个黑漆漆的通道里转了一圈，最后看向了离得最近的洞口：“这个吧。”

他顿了顿：“若是我选岔了，小师叔不会怪我吧？”

道归舟摆摆手：“你的运气肯定比我好的。”

子鸣笑着牵着道归舟踏上了那条路。

才进去，道归舟就感觉到自己掌心托着火焰瞬间消失，就连另一只手上熟悉的热度也在一瞬间空荡下来。

唯有仅存的余温还在温着他常年四季带着凉意的手。

道归舟下意识的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

是中毒了吗？

他在心里呼唤系统，脑海却有些沉甸甸的眩晕感。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每次神魂不稳的后遗症发作时便是如此……

道归舟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

温灵玉怎么又没用了？！

然而道归舟并没有昏厥。

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出现了一瞬的模糊，甚至完全无法感知外界。

等到他再度睁眼时，他便身处云雾之间，面前还摆着一套竹子做的茶具。

瞧着雅致又简单。

道归舟被身边的烧开了的热水升起的热气烫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避一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他只瞧着自己伸手握住了滚烫的茶壶，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平淡的煮茶、洗盏。

道归舟这时才发现桌上还有一面小小的镜子。

镜子里头的人……

是子鸣。

穿着少年白衣劲装的子鸣，手握碎星，浑身都是血。

他的脊背被挺得笔直，颇有几分要么被折断，要么就不会弯的架势。

而少年带着孤傲与狠戾的神色，还有那双隐隐透着猩红的双眸，化作了一把利刃直直穿透了道归舟的心。

道归舟感觉到自己握着把手的手微微缩紧，炽热的温度烫到手心都麻木了。

可他却还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做这种没有什么太大意义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灵力消散的厉害了，创世主放弃了这个世界……”他听见身后响起清冷的女音：“主人，您决定好了吗？”

他似乎沉默了许久，才平静的回了句：“世界已经为我选出了接班人。再说我从未畏惧过死亡。”

他垂眸看着少年的怒容，唇角动了动，弧线稍稍有些紧绷：“……能活下来就足够。”

他前面隐去的究竟是什么，无需他多言，身后的人便能明白。

只听得那位老友轻叹一声：“大人……此子怕是有些过于狠戾了。”

他头也不回就知道老人的视线是落在镜子上的。

老人看着少年一个人拼着重伤毫不犹豫的杀掉了那些嫉妒他、欺辱他、想要他的命的同道：“他不适合您这条路。”

“适合。”他轻轻拨了一下茶叶：“无情道本就无需那些。”

“您也是修无情道，可您不还是……”老人最终还是没忍住：“对他心软了吗？”

道归舟感觉到自己倒了杯茶，随手一挥，茶盏便送到了身后的人面前：“是。所以我已不配占着这个位置。左右这世界已千疮百孔，若能以我之命抵一抵，换份安宁也不差。”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镜子，明明那道目光清冷而又淡漠，像是这世间最坚硬、任谁也无法化开的冰，可道归舟偏偏感觉到了里面暗藏的温柔和说不出的爱意。

他怔怔的看着对方的眉眼，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对方的身体。

就在他想要看清楚对方究竟是谁，想要肯定自己心中的那个答案时，视线又倏地一黑。

等他再度能够看见身处的环境时，便见那道白色的身影背对着他，虚扶着一根巨大无比的柱子。

那柱子通体呈现天蓝色，上头还雕刻着金色的符文。周遭是一片白茫茫。

男子身形有些消瘦，背上更是有着一片殷红的血迹。

他的衣袍上还溅着星星点点的暗红，像是开在雪地的红梅，生的诡异而又妖冶。

男子似乎是闷声咳了咳，清冷的嗓音都有些虚浮：“……重置。”

随着他这一声落地，被他扶着的柱子轰然破碎。

男子也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明明离得很远，道归舟却还是能听见他压抑着的虚弱的喘.息。

他瞧见一白衣女子现身，身影却虚的可怕。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见那女子匆匆忙忙的横在男子面前，张开了双臂面对着那无数漂浮在空中的蓝金色碎片。

她是要帮他挡下来。

但她做不到。

道归舟听见女子最后留下了一句：“……这只会加速这个世界的崩溃，主人，值得吗？”

……值得。

道归舟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蓝金色碎片化作骤雨狠狠穿透男子的身体，全部没了进去，看着男子的白衣彻底变成血衣。

疼痛好像隔空落在了他身上。

那是千刀万剐都比不上的痛楚。

来自肉.体的、灵魂的——几乎让他崩溃。

他在心里回答她。

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