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顾天远住的地方不算大，上下拢共四间卧室加一间书房。

盛世有些许明白顾天远为什么不愿意让保洁打扫主卧和他曾经的房间。

换做是他，他或许也不愿意。

每个人心里总有些地方不想让外人触碰。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里面竟然是收拾过的。

不过，顾天远做家务的水平着实有限。

他幼时贴在墙上的画报皱巴巴的不成样子，像是被人用水喷到，又擦干抹平重新贴上，色彩糊成了一团。其他东西基本没有动过位置，但是摆放的稍显凌乱。房间里看着干净，诸如门缝下书桌后面一类的卫生死角全是灰尘。

盛世挽起袖子，摘下画报扔进垃圾袋，打开窗户透气，拿着扫帚抹布认真地打扫了一遍，捡出整整两大袋垃圾。

有废弃的草稿纸，有坏掉的玩具，甚至还有几支写空了的中性笔。

中性笔是小商店里五毛钱一支的那种，自己离家前打包行李时应该丢到纸篓里了。

盛世几乎能想象到，他离家出走那天，顾天远是如何弯下腰从纸篓中翻出笔，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笔摆进桌上的象牙瓷笔筒。

盛世禁不住鼻子发酸。

这十几年来，顾天远总是对他凶巴巴的，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弃。私下里，却如此费尽心思地维持着他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这个人，怎能这样心口不一呢。

他抹了抹眼睛，退出房间，去往主卧。

主卧的门锁锈住了，盛世拧了好一会钥匙才拧开。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盛世直咳嗽。

主卧天鹅绒窗帘拉得很严实，大白天里也昏暗得难以视物。

盛世打开大灯，震惊地发现，这间屋子似乎很多年没进过人了。

否则，不至于墙角天花板都挂着蛛网，空气里尽是木头家具腐朽的味道。

盛世无语地到处看了看，确定这里实在脏得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得说服顾天远，请专业人士清理。盛世望着床头爬过的白蚁想。

他挥开浮在面前的灰尘，捂住鼻子准备退出去，没留神碰到了墙边的展示架。

展示架丁零当啷一阵响，盛世赶紧伸手扶稳。

饶是他反应迅速，依然有只小盒子晃了下来，盒盖摔开，掉出只木头小球。

木球一直放在盒子里，保存尚好，没有虫蛀的痕迹。木球很小，一只手便能握住，表面光滑，细看却有无数道缝隙。

盛世认得，这是他妈妈以前常玩的鲁班锁，特地找人订制的。他试着解过，一次也没成功。

盛世怀念地笑了笑，正要将鲁班锁放回架子上，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心中一惊，把锁球塞进口袋就匆匆往楼梯跑。

顾天远不是在和唐子朝聊天么，怎么又摔东西了？

唐子朝跟他不一样，从不会主动招惹顾天远，他是顾天远看着长大的，俩人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盛世跑得急了，险些滑倒，调整重心时太过慌乱，膝盖骨重重磕在栏杆上，疼得眼前一黑。

他也顾不上看伤，忍着痛下楼。

顾天远果真摔了杯子，碎片就散在楼梯口几步外。

盛世避开碎玻璃慢慢往前走，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客厅里，顾天远和唐子朝面对面站着。俩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天远满面怒容，胸膛上下起伏，一手指着唐子朝鼻子，嘴里低声咒骂。

声音很小，盛世只模糊听见些“翅膀硬了”一类的话语。

顾天远骂了没两句，便气急败坏地拿拐杖，仿佛是想打唐子朝。

唐子朝站在那垂着脑袋，从盛世的角度看不到他脸，只看到他崩得笔直的背影。

唐子朝见顾天远要打自己，竟一句不吭，慢慢跪了下去，摆出副任由他发泄的架势。

激得顾天远越发生气，拐杖扬得老高。

盛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唐子朝挨打，快步冲过去拦。

他膝盖痛得脑袋发蒙，又把全身力气花在跑步上，一时忘了先喊一嗓子。

顾天远没料到盛世会听见动静还突然跑过来，那三指粗的合金登山杖原本是冲着地板去的，收手不及，狠狠打在了盛世右胳膊上。

咔嚓一声。

盛世吃痛，坐倒在地，额头沁出一片冷汗。

唐子朝和顾天远齐齐吓住，一个慌忙俯身抱起盛世，一个匆匆丢开拐杖帮着把盛世抬上沙发。

“阿世，你怎么样，胳膊还能动吗？”唐子朝擦掉盛世汗珠，心疼得手指发颤。

盛世摇头，拿完好的左手拨开他，抿紧嘴唇盯着顾天远，张口问道：“您教训唐子朝，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声音虚弱嘶哑，旁人一听便知道他是痛狠了。

顾天远哪还有心思计较盛世说的话，蹲到沙发边小心地卷起盛世衣袖，语气更是难得的轻柔：“让我看看，伤哪了……”

盛世咬紧牙关，愣是把胳膊从顾天远手里挪开了。

他胳膊根本弯不了，不是脱臼就是骨折，但他伤得多重不重要。

这一刻，他收拾房间时积蓄的无数内疚和感动也阻止不了他对顾天远生气。

“你为什么打唐子朝？”盛世一字一顿地问，“他犯了什么错？”

“他……”顾天远嘴唇翕张，答不出来。他梗起脖子，粗声道：“你先别管这些，这是我跟唐子朝的事，你现在得看医生——”

“顾天远！”

盛世双目通红地打断他。

他误会顾天远、恨他恨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曾叫过几回顾天远名字。

他是他父亲，无论他对自己做什么，盛世都能忍下来。

可他忍受不了顾天远伤害唐子朝。

哪怕没有伤害到，仅仅是想伤害他。

唐子朝是他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被亲生儿子直呼大名，顾天远并未发怒，只是沉默站起，冷着脸望盛世。

“阿世。”唐子朝低低叹口气，替顾天远解释道，“有一件要紧的事情，爸爸以为我知道却瞒着他，所以乱了分寸。你不要生他气，是我不会说话引他误会。”

他轻柔地环住盛世肩膀，温声道：“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拖久了会伤得更严重。”

盛世皱眉看着唐子朝：“什么要紧事能闹得要打你？你又骗我吗？”

“我没有骗你。”唐子朝耐心道，“是公司的事，我和顾谦牧在处理，处理不好会造成很坏的后果。”

算是公司的事吧，毕竟盛夫人那场意外的根源在于盛涛不择手段争夺公司大权。

他宁愿挨打也不愿告诉顾天远实情，当然更不会告诉盛世。

为了避嫌，涉及到集团的事务盛世不会细问，他只有这样说才可以圆过去。

盛世果然信了一点。

他看看唐子朝，又看看顾天远，想通过两人的表情判断他们有没有串通起来蒙自己。

顾天远僵硬地转过头，重重地哼了声，像是不屑唐子朝替自己辩白。

盛世也转开了脸。

看来是真的。

可不管那件事情多重要，会造成多坏的后果，顾天远打唐子朝总是不对。

依顾天远的性子是不可能道歉的。

他也不愿服软。

“送我去医院吧。”盛世闷闷地对唐子朝说，“我下楼磕到膝盖了，你扶我去车上。”

唐子朝点头，却没扶，直接将盛世抱了起来。

“爸，那我们先走了？”他抱着盛世跟顾天远道别。

盛世不想看顾天远，紧闭双眼，扭头将脸埋在唐子朝怀里。

“开车慢点。”顾天远叮嘱道，“查出结果后发个信息给我。”

他心知盛世大约不肯接受自己请的医生照顾，提都没提。

唐子朝说“好”，抱盛世上车，把副驾驶座调到最低，让盛世平躺。

等红灯时，唐子朝没克制住，俯过身一下下亲盛世嘴唇。

盛世依稀感觉到有滴热泪滴在自己下巴上。

“唐子朝？”盛世摸摸唐子朝眼眶，指尖湿湿的，讶异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又哭了？”

“哪里好端端了？”唐子朝哑声说道，“你都伤成这样了。”

“……我没事的，挨了下打而已，不疼的，唔——”

唐子朝拿唇瓣堵住了盛世的嘴。

约莫是绿灯亮了，后车喇叭响个不停。

唐子朝不得不坐回去开车，半晌才理好情绪，从后视镜里注视着盛世的眼睛，缓缓说道：“阿世，下次不要为我受伤了。”

我会比自己受伤难受一千倍一万倍的。

盛世读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语，轻轻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受伤的，我以为我能拦住。我们都不受伤不好么？”

唐子朝不置可否，没再说话，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到了盛世的手握住。

“好好开车。”盛世笑了下，微微倾身，把他手放到操作杆上，“回家慢慢牵。”

“……嗯。”

医院很近，开车十五分钟就到。不幸中的万幸，盛世胳膊只是肘关节脱臼，没伤到骨头，复位后包几天夹板就好。相比而言，他膝盖上的伤影响更大一些，髌骨轻微骨裂，打了石膏，一周内不能下地，恐怕得耽误拍戏进度。

盛世翻着病历本愁眉苦脸。

边拍边播的剧最怕的就是主演出幺蛾子。

夏导会气疯掉的。

唐子朝拿完药，推着轮椅来接盛世。

自打看到拍片结果，他脸色就没好过，更是没让盛世脚沾一下地，走到哪抱到哪。

这家医院是月明指定为旗下艺人服务的私人医院，没有多少其他病人，但盛世被好几个医生护士围观，羞耻得不得了，三催四请地让唐子朝租了轮椅。

唐子朝倒是挺不情愿的。

医院里好一番折腾，等他们到家，天都快黑了。

李小天回来的比他们早。

盛世和唐子朝长期待在剧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便让他住了下来，李小天也乐意替他盛哥照看屋子。

他在短信里听说盛世受伤，担心无比，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边打游戏边等盛世回家。

看见熟悉的车，李小天游戏没打完也不管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小跑过来帮忙搬轮椅。

“小顾总来了，他给你——”

李小天打开折叠轮椅放在车门边，话说到一半，看到盛世腿上笨重的石膏和右臂上的夹板，一张小脸立刻垮了，转而气鼓鼓地数落唐子朝道：“堂哥，我这么大一盛哥，早上还好好的，才分开半天怎么成残疾人了？你是不是没有照顾好他？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喷死你我跟你讲！”

唐子朝没有纠正他关于“残疾人”的认知，推盛世进屋，苦涩道：“是我的错，你喷吧。”

堂哥躺平任嘲可谓千载难逢，李小天惊奇不已，但他一向不会想太多，吸气欲喷。

盛世看情况不对，捏捏李小天小脸，机智地改变话题：“我哥来了？他人呢？”

李小天的酝酿被打断，瞬间将喷唐子朝的事抛到脑后。

他乖巧回答道：“在厨房做饭，小顾总说要熬点牛骨汤给你补身体。”

唐子朝听罢，说了声“我来弄吧”，去厨房替顾谦牧。

李小天张张嘴，望着唐子朝背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做什么事，又想不起来忘了什么。

算了，不想了。

他怕盛世闲着没事感到伤口疼，翻着PS4上的游戏，试图找个有意思点的帮盛世转移注意力。

“盛哥，你想看我玩马里奥还是塞尔达呀？你不能玩，我玩给你看呗，你指挥我？在你好之前，我就是你的手啦。”

盛世好笑。他明明还有一只手。

但李小天这么关心他，他心里暖暖的。

盛世道：“不用了，我靠着歇一会。你让我哥陪你玩吧，他最近正好在学着玩游戏。”

他刚好看到顾谦牧过来。

具体伤况顾谦牧问过了唐子朝，这会见盛世不像很痛苦的模样，心里终于一松。他摸摸盛世头顶，温和道：“团团，还疼吗？”

“还好。”盛世说，“医生开了止痛药，消肿后就不疼了。”

顾谦牧点点头。

李小天眨巴着眼问顾谦牧：“小顾总，打游戏吗？”

小顾总看起来不像会玩游戏的人吧。而且，玩游戏要学？

可是盛世都这么说了，不可能是假的。

李小天善解人意地找了个难度最低的双人游戏打开，给顾谦牧递了只手柄。

顾谦牧确实在学着玩游戏。

他不会，但李清宸喜欢，所以要学。

顾谦牧默默接过手柄。

沙发就那么大，盛世占了一半，他只好和李小天排排坐。

于是，李清宸听到消息上门探望盛世，便看见，顾谦牧和李小天“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尤其投入地打着《胡X厨房》。

投入到都没发现他进来了。

《胡X厨房》，着名的（划掉）分手（划掉）情侣游戏。

李清宸：……

顾谦牧，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