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您说。”盛世道，没有看萧涵的脸，目光涣散地盯着露出墙头的一截枯树枝。

临时搭建来堆放杂物的凉棚里可供落脚的空处很少，好在地方虽逼仄，三面环墙，倒不容易引人注意。

盛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愿意跟萧涵出来“聊一聊”。

或许是因为她到底是位女士，自己纵有满腔抵触也无法当着其他人不客气地赶走她。

或许是因为他刚离开唐子朝，心头仍然热着，有更多勇气去碰触以往不敢触碰的人和事。

“我……”萧涵张口，见盛世心不在焉，忽然忘了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右手悄悄攥住了裙子一角，才压着呼吸道：“我原本是打算永远息影的，夏导告诉我男主角定了你，我才会来。我想——”

“您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盛世打断她。

他很少打断别人说话，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这是非常不尊重他人的举动。

盛世极快说道：“您是否复出不用向我交代，我没有权力干涉别人的人生。您既然进了组，便是我的同事和前辈，我会努力区分好私人感情与工作，也请您不要有过多的心理负担。”

盛世认为自己已经将态度表达得很清楚了，转身想离开。

没走出半步，小臂骤然一紧。

萧涵在后头拉住了他。

“小世，你这么讨厌我吗……”萧涵的声音是那样悲伤，悲伤的莫名其妙，却真切浓郁铺天盖地，听得盛世心底震颤。

盛世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很多，他之前一直和萧涵保持着距离，这会离得近了，轻而易举地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是他妈妈亲手调配出来的味道，极淡的香雪兰香糅合着柠檬草的清新。

盛夫人从来只用这一种香水。

他快十二年没有闻到过这个香味了。

盛世鼻头微微发酸，没有回头，抬手捋开了萧涵抓着他小臂的手指。

“您不是我妈妈。”他说，“我不管您和顾天远是什么关系，至少在我心里，您永远代替不了她。”

“我没有想要代替她，我从未想过代替她，我怎么可能想代替她！”萧涵语无伦次道，盛世目光触及不到的身后，眼泪正顺着她美丽的脸庞肆意淌下，“所有人误会我都不要紧，我只想让你相信我。小世，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盛世眼眶热得厉害，仰起头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浊气，好让自己开口说话时的语气能尽量保持平静：“我相信您很重要吗？”

“很重要，你是她唯一的孩子。”萧涵轻声道。

盛世一直反感有话不好好说的行为，他过去二十五年里奉行的准则很简单：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有问题就问，有误会就沟通，想做什么就做。

唯独在处理母亲相关的事情上，他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不仅拒绝沟通，还肆无忌惮地伤害着别人。

他能感受到萧涵很难过，换作以前，他是无法对眼泪坐视不理的，无论哭泣的是谁。

盛世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萧涵满脸的泪水。

他撇开头，从口袋里取出包纸巾递给她。

萧涵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局促地接过纸巾，匆匆擦了擦眼角。

“对不起。”萧涵尴尬地笑了一声，笑声微哑，“我没有想哭的，让你为难了。”

“我不为难。”即便对萧涵盛世也不愿撒谎，抿了下唇，缓缓说道：“我是谁不重要，有没有误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妈妈不会回来了，而我害怕回忆失去她的过程。”

“所以到此为止吧。”盛世说。

说罢，他拘谨地冲萧涵躬了躬身。

恩怨从来不可相抵，小时候萧涵对他多好他记得，别人家待亲生孩子不过如此。

这个鞠躬源于他对长辈的尊敬，更多的，他实在给不了了。

盛世隐隐感觉到当年发生的事可能和他知道的不一样。

可正如他同萧涵说的，他害怕回忆过去，更害怕探寻所谓的真相。

唐子朝给他的勇气，撑到现在，已然快要耗尽了。

盛世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等你不怕了，再来找我好吗？”

他听到背后传来这样一句话，太轻了，太怯懦了，像是树叶飘下时带起的一缕细风，不等叶片触地便已消散无踪。

盛世没有回头。

他无法做出任何承诺，更不敢让萧涵生出一丁点儿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无论是对萧涵而言还是对他自己。

盛世回到化妆室时，曲美美早已带着挑好的服装回来，李清宸都换好衣服去隔壁摄影棚拍定妆照了。

她大概听李清宸说过盛世是和萧涵出去的，见盛世眼角泛红，既没有埋怨他中途离开也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贴心地拿了瓶冰水来，玩笑道：“瞧你热得，快喝一口，你要是中暑，堂哥怕不得杀过来找我算账的。”

曲美美喊了下化妆老师：“给盛帅补下妆吧，头套边边有些翘了，补完再试衣服。”

话里话外竟全是在为盛世考虑，以她的方式，温柔而小心地维护着盛世的自尊。

盛世攥着冰水，一句话说不出来，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吓得曲美美赶紧拿手给他扇风，夸张道：“不是吧盛帅，一瓶冰水而已，你就感动地要哭啦？忍住，这黑粉哭花了得重化，下了戏再来姐姐怀里哭啊。诶，偷偷来，别让老夏发现。”

盛世给她逗得笑了一下。

他拧开瓶盖喝了口，让冰凉的柠檬水入喉压下心中烦躁，哑声道：“谢谢美美姐，耽误大家时间了，不好意思。”

曲美美挑了挑眉，意有所指：“没事。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对吧？”

盛世愣了愣才点头。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按理说萧涵私下找他更合适，可她偏偏大早上跑来化妆室，为什么这样急？

难道，她是怕自己调整不好心态拍戏？

盛世固执地不肯细想，待化妆师处理完头套便去试戏服。

曲美美给他挑了三套衣服。

一套是轩辕铁柱下地时穿的灰褐色粗麻短打；一套是剧本里轩辕铁柱过生日他娘亲缝制的细布袍衫；最后套最为贵重，是轩辕铁柱初出江湖时衡无遇为他准备的绣金华服。

曲美美看着盛世一套套试下来的效果，连连点头：“盛帅身材不错嘛，有模有样的。嗯，最后个造型换下发饰，小徐，那个白玉冠呢，给盛世戴上。”

“啧，定妆照用这套吧，真帅。”

盛世犹豫问道：“美美姐，不会不合适吗？毕竟这套男主就穿了半集。”

曲美美笑眯眯道：“我说合适就合适，观众看剧透还以为咱们拍的是喜剧呢，债多不压身，多骗几次是几次，反正老夏背锅。只要剧能火，这些都是小事。”

盛世：……

行叭。美美姐都这么坦诚了他还能说什么。

盛世和李清宸拍完定妆照，换了当日拍戏的服装，跟在曲美美后头去往片场。

上一场戏没拍完，夏导让他们先等着。

俩人便在场外小凳子上坐下，边看前辈们拍边学习。

李清宸一身暗云纹深衣，脚蹬素白锦靴，手里贼骚包地摇着把洒金扇。盛世穿得破破烂烂，裤腿上全是泥。从背后看去，一个富家少爷一个穷苦小厮，八杆子打不到一处。

正面看又不像了，盛世出色的容貌极大地削弱了衣着上的差距。

他涂了黑粉，李清宸化白了，虽然他比李清宸矮上三公分，但同框时有种诡异的cp感。

分不清上下那种。

曲美美一想到剧粉为谁上谁下能掐好几页就在旁边乐到嘿嘿直笑，听得盛世毛骨悚然。

李清宸却高兴坏了，一个劲伸长手臂自拍，还拉盛世配合他做动作。

盛世眼睛盯着前辈演戏，按照李清宸要求随意地挽了个喵喵手势，忍不住问：“会不会太幼稚了？”

李清宸拍完一张，熟练地打开美图软件加滤镜添特效，咧着嘴道：“不会啊，谦牧哥可喜欢了，说我们是一对小可爱，让我多拍点呢！”

他的重点在一对。

盛世的重点在可爱。

他心说，他哥眼中的李清宸当然怎样都可爱，就像唐子朝在他眼里一样。

盛世摸出手机，想看看唐子朝回他信息没有，只瞥到消息框第一行的“嘤”字，夏导就喊他们上场了。

盛世不得不把手机交给刚赶到的周淼淼，整理了下衣服上阵。

这场戏拍的是村里秋收庆祝后衡无遇掉下悬崖跌进村子的剧情。

《平平无奇轩辕铁柱》签定了播放渠道，在橙子卫视首播，三大视频网站跟播，以周播形式播出，每周六周日晚上各更新一集。

这意味，开播后剧组每周必须至少拍摄剪辑好两集剧情，时间非常赶。

唯恐扑街如夏导，当然会在开播前尽量多屯戏。

男主和男二不稳定因素相比其他演员多一些，他选择俩人第一场戏拍初遇镜头，自然有他的考量。

——即便官宣了，如果演员实在不合适，临场换人无可厚非。

第一次实战，哪怕准备得再充分，盛世依然很紧张。

夏导详细地给他们讲了一遍戏，讲完道：“都记住了吧？先走一遍试试。”

没等盛世点头，他就拍手喊“准备”了。

夏导话音方落，经验深厚的老演员便快速就位，盛世忙跟过去站好。

“开始！”

扮演武林盟主的季老师迅速入戏，歪倒在盛世身上，手中酒壶“抓不牢”掉地，醉态十足地嘟囔：“再来一杯，我还能喝……”

盛世迟了一秒接上，见夏导没喊停，忙敛住眉眼，演出受不住吃重的姿态，趔趄两步，捡起酒壶，轻拍季老师脸颊，抬高嗓门道：“令狐叔，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季老师打着鼾由他扛，走出几步，猛然抬了下手臂：“我没醉，我还能上天入地！”

他挣脱盛世，歪歪扭扭地跑到走位点，脚一蹬地试图往上跳，还没跳起半寸高就被从头而降的泡沫假人砸倒。

道具组矮身拖走假人，李清宸躺到假人位置。

盛世原地变色，快跑两步扑过去，探过季老师鼻息，狂摇他肩膀：“叔，活着呢吧叔？你别死啊，菜都不够地儿种了哪有地方埋你。”

李清宸扶着脑门幽幽坐起：“这是哪？这位小哥，你……”

“咔！”

夏导端起喇叭喊道：“盛世演得不错，反应慢了点，下次拍季老师脸时用点力拍出声，别怕，他不会还手的。李清宸，你要演出迷茫的状态，不是惊喜，你都摔下山了哪来的惊喜？”

“再试一次。”

盛世对季老师歉意一笑，扶他回到原位再来。

“开始。”

“咔！李清宸！你那花痴眼神咋回事？”

“咔！李清宸！让你挨肩膀你往盛世身上贴啥？没长骨头？”

“咔！又是你李清宸！”

“咔！李清宸，能不能演！！”

夏导气得吹胡子瞪眼。

李清宸什么情况，试戏好好的，怎么一开拍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清宸还沉浸在跟盛世演cp的喜悦中呢，笑得龇出了大白牙，哪还记得别的。

直至听到夏导吼再演不好就把他换掉，才严肃以待，终于勉强达到了夏导的标准。

夏导宣布各机位跟镜头预备正式开拍。

此时，季老师脸都快被盛世拍肿了。

盛世道歉道得直不起腰：“季老师，抱歉抱歉！”

季老师拿冰袋捂住脸糟心摆手，示意他不要往心里去，狠狠剜了眼不远处的李清宸。

他记住了，就是这个男二，演起戏来像个铁憨憨，叫李清宸是吧？

以后但凡有他的戏自己死都不去。

死都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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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节奏后，盛世演戏越发游刃有余。

哪怕对上之前畏惧的老戏骨，他按照唐子朝帮他梳理的角色定位，放松去演，竟没有遇到接不上戏的窘况，一个镜头最多拍两次就过，夏导满意至极。

盛世也很开心。

每晚下了戏，他和唐子朝视频时都会雀跃地提两句拍摄时的细节，唐子朝每每一脸崇拜，迷弟似的举起拳头，不厌其烦地给他打call：“哇老婆好棒！不愧是我看好的未来视帝！”

末了还要捧着脸娇羞地问上一句：“我有幸和视帝连视频一起洗澡吗？”

起先盛世挺害臊，被唐子朝撺掇了太多次，终于红着脸试了一回。

刺激之余，居然觉得夫夫俩干这种事没那么羞耻的。

盛世洗完澡，缩进被子，亲了亲屏幕，照例将视频通话切成语音，把手机连上充电宝放在床头，关上灯。

他拒绝过连麦睡觉的，怕打扰唐子朝休息，可唐子朝坚持，最多退让到关掉摄像头。

盛世扛不住他撒娇装哭，只得同意。

盛世有点认床，不过他这几天发现，自己闭上眼后听着唐子朝的呼吸声，仿佛唐子朝就躺在身边一样，倒意外睡得很安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定妆照得到了剧粉的一致称赞，剧组官博放出部分拍摄花絮后还有人夸他演技好。

而且算一算日子，唐子朝的戏快拍完了吧？

盛世弯起唇。

“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让我可以早点见到你。”他好一会没听到唐子朝说话，以为唐子朝睡着了，才小声倾诉。

哪晓得耳边立刻响起唐子朝玩味的声音：“老婆想我了？最想我哪个地方呀？让我猜猜，是小可爱老攻温暖的怀抱？是抹了蜜的小嘴巴？还是百战不衰的大——”

盛世：！

盛世脸烧得厉害，一把捂住通话口，赶在唐子朝说出违禁词前抢答道：“嘴巴！你闭上嘴巴不说话的样子最可爱了！”

唐子朝低低地笑。

“老婆，就算我不说话，舌头也能很灵活的，到时演示给你看？”

盛世：……

盛世默默把自己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是他想多了么，他怎么感觉唐子朝越来越黄了？

这个小可爱没他盯着，别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跟着学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