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唐子朝的新电影在W市拍，陆子野前一天便亲自过去给他安排各项事务，不在T市，倒是给盛世留了个周淼淼。

周淼淼虽然调岗没有多久，好歹以前跟在唐子朝身边跑了两三年，处理剧组对接工作和复杂的人事关系可谓得心应手。

她一早就在村口马路边等着了。

幸好她站的位置明显，盛世在车上就发现自己手机忘记充电自动关机了，充电宝也没带，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找她。

盛世被周淼淼领到地方时，开机仪式已经进行了大半。

开机仪式都选在吉日吉时举行，剧组不少人昨晚就到位了，大家不可能因为个别演员没到就干等。

盛世排在最后一个上香，匆匆忙忙地拜了三拜，把三炷香插在关二爷塑像前的香炉里。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类活动，但开机前上香是影视圈约定俗成的规矩，业内大部分人都很迷信，他总不能因为个人的喜恶惹其他人不高兴。

夏导也不耐烦搞这种事，因此在仪式流程上做了调整，弄得比其他剧组朴素简单许多。

他等盛世上完香便揭开了摄像机上的红布，宣布正式开机，给在场的人都发了红包，拍下合照后就急吼吼地指挥着道具组去布置第一个场景了。

夏导拍得这部周播剧名叫《平平无奇轩辕铁柱》。

盛世扮演的男主角轩辕铁柱是个平凡青年，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照顾好父亲留下的五亩地再娶个不丑也不用那么好看的媳妇生个老实孩子继续种地，却因村子里隐居的大佬们干预，离梦想中的安稳生活越来越远，离成为江湖传说的歧路越来越近。

换作别的男主，走两步就捡一本武林秘籍、挖个蚯蚓就能挖到虎符，一定会欣喜不已要么大开金手指要么步步为营直奔人生巅峰。

可轩辕铁柱不，他把秘籍当成神经病写的日记添了柴，把虎符磨平了花纹拿去垫桌角。

即便后来被濒死的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传了一身修为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有了上天入地的神功，他依然是老老实实地走路上山老老实实地挥锄头翻地，固执地继续当一个平凡农夫。

故事的结尾，朝堂变天武林大乱，继承了全村大佬衣钵的轩辕铁柱在男二衡无遇的恳求下，无奈出手，以惊人的势力和功力快速平息各方动乱，却婉拒了高官厚禄和盟主之位，悄然回到只剩他一个人的村落，继续种地。

衡无遇恨铁不成钢，追到村中，逼问轩辕铁柱：“你有这一身本领和权势，怎么就甘心当个平凡村夫？”

轩辕铁柱反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或是登上高位享受四方拜服，或是呼风唤雨肆意纵横江湖。你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该种地。”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拜服完了，纵横完了，然后呢？”

衡无遇语塞。他答不出来。

轩辕铁柱道：“然后不还是要退休种地过平淡生活么。所以我绕过这些弯路，直接种地，有何不可？”

衡无遇怔在当场，终于在剧本倒数第四自然段里明白了为什么大佬们选择的人是木讷的轩辕铁柱而不是文武双绝的自己。

他问了轩辕铁柱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一生已经圆满了吧？”

“没有。”轩辕铁柱放下锄头叹了口气，“我还没娶到媳妇，谈什么圆满。你介不介意帮我介绍个姑娘？或者自己给我当个媳妇也行。”

“……”

衡无遇怎么回答的盛世也不知道，曲美美没写，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

不过盛世觉得，他从衡无遇的名字里已经能够推测出衡无遇的感受。

就是很无语。

盛世对轩辕铁柱这个人物颇为欣赏，大道至简，大智若愚，说轩辕铁柱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男主也不夸张。

他对演好轩辕铁柱还算有信心。

轩辕铁柱的性格跟他自己有一些相似，曲美美说得对，他只要本色出演就能保证完成度。但这还不够，盛世试戏时按照唐子朝教自己的技巧结合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做了些许调整，夏导很满意，说这是所有试戏里他见过的最贴近原着的轩辕铁柱。

得到过认可是一回事，真的要开始演了，盛世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因着是周播剧的关系，除却需要用到特殊场景的戏份，拍摄顺序都按照剧本情节走，前几场戏拍得是轩辕铁柱出生前的事，讲隐居的大佬们如何来到村子里又是如何被轩辕老爹一个个收服成本分村民。没有盛世的镜头。

盛世困得厉害却不愿休息，跟过去旁观，一边看前辈们演一边揣摩学习。

曲美美见他来，拍了拍身边的小凳子，喊他过去。

她坐的地方的确是看得最清楚的，盛世谢了她坐下。

“压力大不大？”看着夏导拍了几场戏后，曲美美问盛世。

盛世诚实答道：“有一座山那么大的。”

他在开机仪式上已经被曲美美领着见过不少演员了，这会看了一上午现场，感受更真切。

演轩辕老爹的是拿过三十多次影帝的李雪康，演魔教教主的是话剧出身担任过戛纳电影节评委的张动……各个出场了的配角全是国宝级演员，一颦一笑皆是高手过招，堪上教科书的水准。

难怪夏导敢把胃口吊这么高，临近开拍了都不急着宣传，拍摄场地更是没有向任何媒体透露过，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这种王炸阵容拍部偶像剧，只有夏导敢撺出来，何止是“杀鸡用牛刀”可以形容的炸裂，简直用得龙头铡。一旦曝光必然会立刻引起观众沸腾，关注度更不必说。

当然，也能侧面看出来夏导是多不愿意拍扑掉被张导嘲讽。

曲美美笑眯眯地拍了把盛世肩膀，给他打气：“没事，姐看好你，加油哦！你往好处想，你好歹演过戏，男二比你还新，他昨天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富二代呢，进组就得被老夏拽着领子骂了，起码姐在这老夏不敢骂你。”

盛世被她逗得笑了一下。

他没看到演衡无遇的演员，便问曲美美男二是不是还没有来。

曲美美点头：“他是昨天临时决定进组的，手上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说晚点来。诶，说曹操曹操到，这不是来了么。”

她指着一个方向，乐道：“涵姐也来了，太好了，她的戏不用往后排了。”

盛世循着望去，看清楚来人的瞬间，浑身血液便像结了冰般凝固，连带着骨头、肌肉一寸寸冷下来。

“盛帅你认得萧涵吧？你小时候肯定看过她的片子，她可是惊艳了一代人的青春呢。”曲美美还在盛世耳边科普：“涵姐息影都十二年了，我跟老夏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肯复出。她在剧里饰演你母亲，上届武林第一美人楚潇潇。唉，看她这皮肤状态，跟十二年前完全没差，一点不见老，气质也绝了，也就是她才撑得起第一美人啊。”

她说了那么多，盛世只听进去了几个字。

萧涵复出了，萧涵来演他母亲。

他妈妈曾经的“好姐妹”，跟顾天远传出绯闻间接害死他妈妈的人，要演他母亲。

在盛世眼中，比起萧涵，与她款款而谈并肩而来的李清宸反倒无足轻重了。

他不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下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以至于曲美美的语气忽然变得惊诧无比且小心翼翼。

“盛帅？你没事吧？”曲美美担心地摸了摸他脑袋。

“……我没事。”盛世低头闭了闭眼，缓缓呼出口浊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管来的是不是萧涵，不管萧涵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他要在这里演戏，而不是探讨十二年前的恩恩怨怨。

至于萧涵演什么，工作而已，又不是真的。

想是这么想，理智是极理智，盛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驱散胸中冰冷的寒意去平常以对。

明明萧涵和李清宸都走到跟前了，他的视野里多了一双蕾丝缕空的裸色高跟鞋走近停在几步外，却如何也抬不起头正视面前的人。

好像脖子被冻僵了，好像头颅重逾千斤。

盛世双手放在膝盖上，原本松松握着，不知何时已攥成拳头，指甲掐得掌心都快破了。

他却毫无所觉。

曲美美起身跟萧涵抱了下，寒暄道：“涵姐怎么跟清宸一起过来的？住的地方看过没有，能习惯吗？”

“我跟清宸父亲是老朋友，他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萧涵弯唇轻笑，她声音很动听，极柔软温和，哪怕是同为女性的曲美美听了也生不起一丝敌意，“住处很好，窗外就是树林，空气很不错。你费心了。”

李清宸深谙职场潜规则，半开玩笑地活跃气氛：“萧姨难得肯出山，美美姐求贤若渴，当然要紧着您来。我这种小喽啰住的地方还能看到墓碑呢，都没敢提换的，得亏我八字重镇得住，换成别人怕是该担心女鬼勾魂了。”

曲美美哈哈笑骂了他一句。

李清宸四处张望着问：“对了，美美姐，男主角没来么，我转了一圈怎么没看见他？”

曲美美这才想起盛世在自己边上，忙弯腰把缩成鸵鸟一样的盛世抓起来：“这不在这嘛。盛帅，这就是萧涵，你跟着我叫涵姐就行。这是李清宸，演男二号衡无遇的。”

李清宸满脸喜悦不带任何掩饰，眯起双眼，风度翩翩道：“小世，真巧。”

萧涵却面色骤变，周身优雅从容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她仿佛没预料到会这样猝不及防见到盛世，局促地拢了下耳边头发。

“小世？你……你这些年还好吗？”她眼中不知为何染了泪意，声音也微微发颤，缓缓抬手，似是想捧盛世的脸。

盛世僵硬后退，险些踩翻凳子，到底没让她指尖碰到自己的皮肤。

他没有理会李清宸，只面无表情地看向萧涵。

抬头时，盛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颈骨发出咔嚓咔嚓的冰裂声响。

萧涵的样貌终于清晰地映入他瞳孔。

这张脸果然还是那么美丽，和美美姐说的一模一样，十二年过去，分毫未变。

“不敢劳您关心，我过得很好。”盛世硬邦邦道。

他有句话没问出来。

您呢，辗转反侧时，午夜梦回时，可曾想起过我妈妈，可曾后悔过哪怕一秒。

应该是没有的吧。盛世想。否则在她葬礼后开记者发布会说要永远息影，又怎么会食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