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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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整个顾家别墅宛如座欢乐的岛屿,音乐轻快舒畅,食物香味直飘出院外,到处都有小孩子玩耍发出的嬉笑声,角落里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大人趁机社交攀谈。

唐子朝便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第一次上门没想到收拾,穿着旧衣补丁裤抱着个红色塑料袋就来了,乍一看像收破烂的小乞丐,与那些衣着鲜亮的人格格不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找顾天远。

没等他走进大厅,就在院子里被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拦住了路。

“出去,这里没有破烂给你收。”领头的混血少年趾高气扬道,“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十二岁的唐子朝已经很明白人情世故,他混是混了点,也知道不能在顾天远家闹事给顾伯伯添麻烦,只是板着脸解释:“我不是收破烂的,我来找顾伯伯。”

那些少年就笑他。

“小乞丐还知道这是顾伯伯家呢。”

“顾伯伯也是你能叫的?”

“你不会是来讹钱的吧。”

唐子朝暗自握紧拳头,一而再提醒自己不能动怒,咬着牙道:“请让一下,谢谢。”

“就不让怎么了。”

“我们是顾伯伯请来的客人,你凭什么让我们让开。”

“你这什么丧门星表情,跟死了爹似的,这就生气了?”

混血少年嬉皮笑脸地拍了一下骂人的那个:“不要乱骂。喂,小乞丐,你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要不是垃圾我们就让你过去。”

唐子朝没有打开塑料袋。

他能分辨什么是恶意,他认为这些人只会继续找借口刁难他。

他抱紧怀里的东西,准备硬闯。

唐子朝刚挪脚走了两步,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那个骂他死了爹的少年便夸张地叫了一声,捂住胸口坐倒在地,冲混血少年哭诉:“清宸哥,他打我!”

唐子朝皱眉。

他们刚刚距离太近,也的确有肢体接触,就算他说实话,这些明显是一伙的少年也不会相信。

便没有开口辩解。

混血少年觉得唐子朝这是默认了,恼怒地做了个手势,其他少年便跟过来对他拳打脚踢,嚷着要惩治嚣张的小乞丐给同伴报仇。

唐子朝一对三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但他不能动手,他不能在顾天远家打顾天远请的客人。

因此,唐子朝护住塑料袋一声不吭,只等他们打够。

可他低估了这几个少年的力气和凶狠。

没两下,唐子朝就被撂倒在地,肚子紧跟着挨了好几脚。

这边的骚动引来不少人注意,但那么多人走近,竟都只是冷眼旁观。

有个男人于心不忍想要阻止,被同伴提醒了一句“这是李家二少爷”,又默默退了回去。

“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清亮稚嫩的声音就在这时候钻进唐子朝耳朵。

随后,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和四周的窃窃私语都停了。

唐子朝艰难抬头,看到人群分开,有个小小少年逆着光慢慢向他走来。

这么多年过去,唐子朝都清晰地记得盛世那时的模样。

他戴着装饰着兔子耳朵的生日帽,穿着粉色小礼服,圆乎乎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脸颊因生气鼓得老高,比最可爱的小兔子还要可爱。

气呼呼的小兔子非常暴躁,踮起脚一巴掌拍在混血少年脸上,气势汹汹地叉着腰道:“你怎么敢在我家带头打人!”

混血少年惊呆:“小世,你打我?!”

小兔子又踩了他一脚:“小世也是你叫的?我认识你吗?看你样子,你是李叔叔家亲戚吧,让他把你领回去。你们几个以后都不许来了,我家不欢迎恶霸。”

小兔子大声喊来保安赶人,还质问那些围观的大人:“你们没看见他们打人吗?为什么不制止?”

大人们为了面子,纷纷笑着说是唐子朝先动手的。

“他又不是傻子!”

小兔子鼓着脸把他们都赶走了。

这才蹲下身,收起凶巴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唐子朝的肩膀,“你怎么样了?能自己站起来吗?”

唐子朝想开口让他不要担心,一张嘴便给唇角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小兔子小脸皱成一团,手忙脚乱地来扶唐子朝。

唐子朝在地上滚了一身泥,不想弄脏他漂亮的小礼服,避了避,自己咬牙撑着胳膊站起来了。

可是小兔子好像一点不嫌脏,伸手牵起他,领他往屋里走:“我家有医生,我带你去看看。”

他的手又小又软。

唐子朝莫名地不想松开。

走上二楼便没有客人了,唐子朝鬼使神差地开口问小兔子:“我穿的这么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可能是坏人。”

“啊?”小兔子停住脚步仰头看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穿什么衣服和你是什么人有关系吗?”

他想了想,安慰唐子朝:“我妈妈说,我们应该尊重别人的喜好。你喜欢穿旧衣服又没有错。”

唐子朝顿了顿,自嘲一笑:“我不喜欢穿旧衣服,我只是家里很穷。”

“那就更不是你的错了呀。”小兔子绞尽脑汁开导他,“我爸爸小时候也很穷的。你以后努力工作,就可以像他一样买很多新衣服了。”

他的逻辑那么简单。

喜欢穿旧衣服就穿。

家里穷就工作赚钱。

唐子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善良而单纯,正直而温暖,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好像一点阴暗都无法存活。

他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掌从小兔子手里抽出来,局促地转开目光:“谢谢你,我不用看医生的。顾伯伯在吗,我有事情找他。”

“你是来找我爸爸的呀。”小兔子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爸爸在书房里和人谈工作,还要好一会。我带你去我房间里等可以吗?”

唐子朝有点为难。

他不愿意跟小兔子走太近,生怕污染他一丝一毫,却又不想回到楼下遭受白眼。权衡再三,最终点了点头。

小兔子的房间也是粉嫩嫩的,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

唐子朝被他安顿在儿童沙发上,看见小兔子跑出去又跑回来,手上多了个小托盘,放着一杯牛奶和一块生日蛋糕。

小兔子笑眯眯地邀请他:“今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蛋糕。”

“生日快乐。”唐子朝衷心祝福道,没有碰蛋糕,只是喝了点牛奶。

很香很甜,是和房间里一样的甜香味。

小兔子歪脑袋:“你怎么不吃蛋糕呀?你不喜欢吃甜食?”

“不是的。”唐子朝手藏在桌子下面,手指下意识地抠着木板,低声问道:“我可以把蛋糕带回家吗?”

母亲好几年没吃蛋糕了,总说腻得慌。

可唐子朝记得,父亲没出事前,她还很爱吃。

“诶?当然可以,不过这种蛋糕放久了就不好吃了的。”小兔子咬着手指想了一下,“你等等。”

他又跑了出去,这次去的久了一点,回来时手上小心地捧着个塑料餐盒,放到唐子朝身边:“我让厨师伯伯帮我打包了另一种,也很好吃的。你吃完桌上的把这个带回家吧,这个可以放很久。”

唐子朝的心就这么突然地、狠狠地颤了下。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他屏住呼吸问。

“不是啊。”小兔子正蹲在地毯上好奇地研究他带来的塑料袋,“我对坏人很凶的,妈妈说善意只能留给好人。”

你妈妈说的很对。唐子朝想。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不良少年,在学校总打架,把人胳膊都打骨折了,可坏了。

可他说不出口。

他不想让小兔子凶他。

“你想看里面是什么?为什么不打开?”唐子朝问小兔子。

小兔子直摇头,“你的东西我不能自己看的。”

唐子朝说:“我同意了,你看吧。”

小兔子说了声谢谢,扒开塑料袋,拽出一截腊肠:“这是吃的吗,好香,看起来好像火腿肠。”

“是我妈妈做的腊肠,送来给你和你爸爸妈妈吃的。”

他话音刚落,小兔子就埋着小脑袋咬了一小口,然后泪眼汪汪地看唐子朝:“好咸呀。”

唐子朝没拦住,赶紧说道:“这是生的,要煮过才能吃,你快吐出来。”

小兔子呆呆道:“咽、咽下去了……”

唐子朝:……

“我会生病吗?对不起啊,我听你说是送给我的就忍不住想先尝尝。”

都这样了小兔子还跟自己道歉,唐子朝心都快化了,手足无措地安慰他:“没关系,其实我也吃过生的,这么一小口不会生病的。”

小兔子松了口气的模样太过可爱。

唐子朝想捏他的脸,克制住了没有捏。

“你是顾伯伯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我和妈妈姓,我叫盛世。”小兔子看着他的眼睛笑,“是我爸爸起的,他说这是谐音,代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一生一世一双人,应该是很美的寓意。

当时还是学渣的唐子朝只听懂了前面半句,暗自想,盛世这样温暖的小天使,一生一世能遇到一次都是莫大的幸运。

“你呢?你叫什么?”小兔子问他。

唐子朝刚要回答,就听见有人敲门。

“阿世,你在房间里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又动听。

盛世打开门,垫起脚抱了抱门外的美丽女人:“妈妈,我在招待爸爸的朋友。他有事找爸爸,爸爸谈完工作了吗?”

唐子朝偷偷在心里祈祷女人说没有。

可是她笑着道:“刚刚谈完,我带他去书房吧。”

女人将目光转向门内的唐子朝,纤细的眉毛一点点蹙起。

就在唐子朝以为她要开口驱赶自己时,她担忧地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弄的?疼不疼?要不要我先找医生来看看?”

唐子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了微笑。

他缓缓摇了下头:“谢谢您,不用的,我不疼。”

然后起身,告别盛世,跟着盛夫人去书房。

那天,直到离开顾宅,唐子朝也没有找到机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盛世。

而后的许多年,他断断续续从顾天远那里听到些盛世的消息,无数次忍住了没有打扰他的生活。

唯独在康桥和顾天远提议相亲时没忍住。

唐子朝一直错误地以为,他和盛世,就像那年院子里院子外,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不可交汇,难以相容,界限分明。

但他记得盛世说过的所有话,包括那句他的善意只留给好人。

从那之后,唐子朝再也没有打过架,发奋学习勤恳工作,捐学校做公益,尽量与人为善,用十六年时间不断努力成为一个“好人”。

他曾想过没有遇到盛世的人生是什么模样,或许早因种种不公自暴自弃横死街头,又或许走入邪路坑蒙拐骗深陷牢狱。

他会成为今天的唐子朝,全因那年遇到了那个戴着兔子耳朵的少年。

唐子朝讲完,微伸起脖颈,嘴唇贴到盛世耳边,轻笑着说:

“老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唐子朝,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子,朝朝暮暮长相守的朝。”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朝朝暮暮长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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