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白星见陈格跟洛静翊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再回来, 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是吸饱了精力，能将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看得出来陈格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前期对剧本和人物以及人物关系理解很充分, 一旦注意力回来了, 白星很快感受到了陈格的能量。

“演得挺好的。”休息的时候白星特意过来找陈格, 请她喝饮料，“我是去电影院看的未成年遗愿, 你演的陈耀超出我的预料。当时我在想，如果我来饰演的话, 或许也不会有你演的好。”

陈格接了饮料但是没有喝, 客气地对白星说了声“谢谢”。

虽然没有卸妆, 但仪态和神情已然回到了属于自己状态的白星，带着妆容微笑，看上去也像个风姿妖娆的中年母亲：

“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在夸你。我是在感叹，洛老师就是洛老师，就算她不是导演, 可挑选演员的眼光依旧是卓绝的。经由她教导过，摸到了演员的门道或者是突破了瓶颈期的演员不胜枚举。就连陈小姐这样的不知名小演员被她点拨之后也能达到陈耀这个角色的高度，我是真的很佩服。”

陈格“哦”了一声, 并没有因为被冒犯而生气。

其实白星这些打击她的话并不会给陈格造成任何的不适感，因为她就是听着这些话从无名的泥地里慢慢爬起来的。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话会消磨意志, 但陈格不会, 因为她对自己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

再者, 夸奖洛老师的话，无论是谁说的，陈格都喜欢。

白星自顾自地开始回忆当初她出演《高材生》的时候, 洛老师对她有多看重。

“洛老师夸我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演员，将她的女主角演活了。除了我之外，没人能体会这个角色。”白星感叹，

“洛老师很少跟组的，但高材生的剧组她从头跟到尾，这事儿你应该也知道吧？当初我还和那男主角闹过绯闻，闹得网上乌烟瘴气撕了好久。太好笑了，我明明是去洛老师的房间，结果却说我去了男主角的房间。不过这种事影响不到我，每晚我都和洛老师在一块儿研究剧本，洛老师对我说的每句话，每个教导我都记忆犹新，这才是我最大的收获。有几场戏我演得不够理想，还是洛老师亲自来帮我调整的。洛老师是我的恩师，我也是为数不多见过她的演员，这就是缘分吧。”

陈格握着饮料的手渐渐施力。

她的确知道《高材生》剧组的事儿。关于洛老师的所有事情她都在刻意收集。

《高材生》剧本她当年就万分喜欢，在电影院刷了六遍，所有相关的报道和纪录片都看过。

虽然洛老师没有在媒体面前露面，但是《高材生》杀青的时候，她专门为白星发了一条微博，那条微博陈格都会背了——

【祝贺《高材生》杀青。白星演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料，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这可是陈格关注洛老师以来，洛老师第一次在微博这样的公开场合夸奖某位演员。

自那条微博之后，陈格将白星的所有表演都看了一遍，研究洛静翊为什么会这么欣赏白星。

这段往事在当时看来没有任何问题，可如今再回忆时，说心里没些滋味的话，陈格明白，那是在自我欺骗。

白星看陈格眼中终于有了些波澜，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陈格：

“陈小姐和洛老师是在恋爱吗？”

还未等陈格回答，白星眼神兴奋了起来，贴近她说：“我知道你和洛老师的关系不太一般，可是那又如何？你敢为她公开吗？不公开，你们永远都只是地下情而已。我比你更早喜欢洛静翊，我敢。”

听到白星直呼“洛静翊”这三个字的时候，陈格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越矩的乖张，带着些不尊重。

可正是这种越矩，让陈格心头被白星狠狠地往下压。

在演戏之余的白星，也给了陈格极大的威胁感。

……

接下来的一场戏，是陈格和白星对手戏里非常重要的一场。

陈格饰演的王素秋在支教的过程中，与村子里的青年刘艺相爱，她妈妈张文慧来村里看她的时候听闻了此事，与她大吵一架。

张文慧认为自己好不容易从农村出来的，如今她女儿还想要嫁回农村，这是她不能忍受的事情。

对张文慧而言，农村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但王素秋觉得这儿是母亲的家乡也就是她的家乡，这儿的人质朴纯粹，刘艺勤劳又和她情投意合。

只要是好的东西不该问出身，只要是她喜欢的就不会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当年目睹了她们母女争吵的荔村村民亲口所述，王素秋就是用这句话将她妈妈堵得哑口无言。

“好啊，我辛辛苦苦半辈子，一个人拉扯你长大，起早贪黑，一个人打两份工供你上大学。你现在有文化有出息了，就开始用你学过的知识来嘲笑我了？”张文慧气急败坏，“早知道你要嫁回这儿，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王素秋看着别的地方，平生第一次用嘲讽的语气说：“你将我生下来时也没问过我的意见。”

“你……”张文慧抬起手一巴掌打在王素秋的脸上，一个借位，两人没配合好，有点儿假。

“不行不行，这个肯定不行。”

逢允歆和洛静翊就坐在不远处，逢允歆拿着喇叭说：“小陈，白星，你俩先排练一下，太陌生了搭不上，看着不真。”

白星有点为难地看着洛静翊说：“我舍不得打小陈格。”

洛静翊还没说话，陈格突然用力推了白星一把，白星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狼狈至极。

白星怒道：“你干什么！”

陈格说：“现在能打了吧？”

白星：“……”

再一次拍摄，白星抬手打得毫不容情，陈格也极有技巧地避开。

白星的指尖几乎是掠着陈格的脸呼了过去，只有一点点的触碰，全然不疼，但镜头里的效果却非常真实。

逢允歆看到这一幕差点跳起来：“哎哟真打啊！”

洛静翊说：“没打到。”

“这……效果也太逼真了。”逢允歆轻咳了一下，淡定，好歹也是导演，她告诫自己别看着像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洛静翊目光在监视器和陈格身上移动着，拿过喇叭说：“陈格这一镜带得不错。”

陈格得了洛静翊的夸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洛静翊对她的奖励，是她无法克制的欣喜。

白星看在眼里心里吃味，要走的时候路过陈格，听陈格在她耳边说：

“我希望白小姐将精力都投入在好好演戏上，要是演得不好，白白浪费洛老师精心写出来的剧本，那才是会让洛老师不高兴。白小姐既然自诩了解洛老师，应该明白洛老师最在意的是什么。”

白星冰冷的眼神从陈格的侧脸上移开，快步走了。

……

傍晚快要入夜的时候，逢允歆这头的A组将要拍摄的是陈格被追杀时逃跑的长镜头。

在陈格入组之前，这个长镜头就开始布置，她一边拍其他的戏一边在不断是排演，就是为了最后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

逢允歆也严阵以待，可以说这个长镜头是整部电影的精华，是最能调动观众情绪的高潮部分。

在正式拍摄之前，逢允歆跟着陈格一块儿跑过好几趟，和洛静翊以及几个副导演、摄像组的人在监视器前反复确定，最后终于要正式开拍了。

下午准备的时候，洛静翊还跟逢允歆说：“这场戏最好加个后期，将天边的颜色调成火烧云那种漫天的红色，气氛绝对是不一样的。”

还是洛老师这嘴好使，不仅走哪儿都能训人，就连老天爷都听她的话。

洛静翊说想要火烧云，都不用找后期，当天将要拍摄之前，整个幡村天际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火烧云，从天际线一路扑过来，形成极为壮阔的景象，万分难得。

逢允歆都看傻了，问洛静翊：“翊姐，您这嘴够牛掰的啊，要什么有什么。”

壮美又与拍摄内容万分吻合的天象是可遇不可求的，逢允歆立即组织开始拍摄。

下午时分，陈格已经为了这个长镜头慢跑排演了两趟，现在立即开拍没有问题。

所有部门准备，穿着一身白裙的陈格已经站在了小山坡上。

这场戏的难度很大，是个巨大的挑战，但迎着辽阔无际的万丈夕阳，陈格明白拍摄外景的时候，能遇上适合的好天气有多么难得。

她必须一口气拿下。

白星没回去休息，坐在不远处看着陈格的表现。

洛静翊和一群的副导演坐在一溜的监视器前看着，而逢允歆坐不住，她得去现场指导和协调。

一切就绪，开拍。

陈格猛地从山坡上蹿下来，结结实实地跌到在地，她惊恐地往后一看，身后追她的罪犯就要冲上来，她手脚并用立即起身，冲下山坡，一刻不停全力撞进布置好的稻田里。

饰演犯人的男演员全程不能拍到正脸，就是一个半截的身体，但他十分强壮，极有威慑性。

原本男演员还觉得这场戏有点难拍，毕竟他是要追逐猎物，不可能慢吞吞的。但是一旦快跑起来只怕这个女演员两步也追上了。对于一个高难度长镜头而言，他是平衡节奏的那一方。

谁知这女演员身高腿长，跑起来还真挺快，比排练的时候还要快！

他原本还在控制速度，没想到居然被陈格落下了一段距离。

立即奋起直追！

双方猛烈地在烧红的大地上奔跑，金色的稻田都变成了红色，陈格的表情被镜头全线捕捉。

洛静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监视器里的陈格。

陈格的慌张、焦虑和喘息全都拿捏得极其到位。特别是焦躁的情绪，完完全全是从内心激发出来的深层次演绎。

全程跟着的逢允歆快喘不上气了。

快到点了，陈格放慢了速度，就是这个时候——

男演员一跃而起，将陈格扑在地上。

“好！！”逢允歆大叫一声，心里砰砰地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拍得太好了！”逢允歆上前，和男演员一块儿将陈格扶起来。

那男演员跑得一身汗，气喘吁吁地问陈格：“陈小姐没事吧？有没有摔着？我刚才气力是不是太大了？”

陈格拍了拍身上：“没事儿，力气大才对。”

这一场准备多时的长镜头因为陈格和男演员的出色发挥，顺利拍完。

晚上就没有陈格的戏了，逢允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几场重头戏。

洛静翊也回去休息了，逢允歆留下来继续监督B组的拍摄，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陈格上了房车，本来纪明丽也要跟着上来，陈格对她说：

“纪姐，我想自个儿休息一下。”

纪明丽：“哦……那你休息。不打扰你了。”

陈格刚将门关上，一瘸一拐地要去拿药箱，突然听见敲门声。

“纪姐。”陈格问，“还有什么事吗？”

“是我。”洛静翊说。

洛老师？

陈格骤然紧张了起来，她努力控制着右腿的步伐，上前开门。

“洛老师，你怎么来啦？”陈格笑着问她。

洛静翊则是沉着脸，目光从陈格的笑脸转移到她的脚踝上。

“我当然是来看你伤得怎么样了。”

陈格：“……”

原来洛老师发现了。

洛静翊上了房车，跟陈格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让陈格的腿架到自己的腿上。

“肿得这么厉害，你是不打算跟我说吗？”洛静翊低着头找药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陈格也能从她细微的语气变化中听出她的情绪。

“我没想瞒着您。”陈格说，“我打算先上了药再跟您说。”

“什么时候伤的？说实话。”

“从……坡上摔倒的那下伤的。”

“那不就是刚出发就伤了吗？”

“是。”

洛静翊抬起头，眼里尽是不满和心疼，脾气也有点起来：“你就忍了全程？”

“嗯。”陈格居然应了。

“你……自己都不知道心疼自己？”洛静翊被她气得更厉害。

“要是因为我受伤，先去治疗再拍的话，洛老师喜欢的火烧云就没有了。”

洛静翊：“……”

陈格说：“难得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可是你……”

陈格难得抢了洛静翊的话，她的语速不快，但非常坚定：“洛老师，在我心里，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编剧，是我最敬仰的人。而我也希望我永远是你心里最厉害的演员。”

洛静翊轻柔着陈格红肿的脚踝，品味着她这句话，心上被她一字一句碾过，泛着酸劲。

“我不想是你心里最厉害的编剧。”洛静翊的话出乎陈格的意料。

“陈格。”洛静翊问她，“你分得清你对我到底是敬仰还是爱吗？”

“我……？”陈格一句话提到了心口，忽然卡住了。

“最开始，我误会你对我的感情是爱情，才会有后来的刻意靠近和那些冲动的接触。”洛静翊低垂着眼眸，从车窗窗帘透进来大地合拢前最后一丝火红色铺在她的脸上，让洛静翊看上去美丽得不用任何修饰，庄艳而赤诚，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没有最初的误会，我也会在后来的相处中慢慢喜欢上你。但是你呢，陈格。是我搅乱了你的心思，强行开启了或许本不该属于你的情感。你对我一直都很尊敬，这是好事，但我想要你明确自己的心思。你到底是把我当成恋爱的对象还是敬仰的偶像。你能给我答案吗，陈格。”

洛静翊缓缓地帮她按摩脚踝，火热又酸痛的感觉灼着陈格的脚踝，烧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