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里下起雨, 雨水的味道顺着窗飘进来，陈格看着手机里的电影，眼睛有点发酸。

最后10%的电, 手机跳出提示, 她将手机锁屏, 握在手中。

此时医院里已经没多少人，歪歪斜斜挂在墙上的钟指向10点15分。

她们居然在这儿从下午待到了晚上。

五邑山这个小医院让陈格想起自己老家。

她小时候总是生病, 她妈自己带她，还要上班, 请了几次假之后没法再请假, 只能让她一个人输液, 拜托护士多照看照看她。

后来那护士成了她干妈。

这个医院和她记忆里干妈待着的那个社区卫生服务站有点像。

已经有些腐坏的木质窗户常年敞开着，坐在窗边，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能看清。

小时候她就坐在相同位置，看着进进出出形形色色的人。

在医院大多都不会有太好的心情，有些只是一些小病而已，有些却已经病入膏肓。

有些人是独自一人来的, 全程自己输液，自己去厕所，自己再回家。

有些则是一群朋友跟着来, 在屋子里嘻嘻哈哈，被她干妈教训。

有些人看完病拿着药开开心心地走了。

有些人则是看到了生命的尽头, 万念俱灰。

陈格在那个小小的卫生服务站里见识过了人情冷暖, 默默将自己带入到对方的世界, 猜测自己的前程过往，以及今后的轨迹。

等她长大成人，从事表演的时候, 总是能想起那些匆匆经过她生命的人。

塑造这些小人物，就有了一种信手拈来的从容。

最后一瓶终于要挂完，靠在她肩头熟睡的洛静翊还是没醒。

护士帮另一边的老太太拔了针之后走过来，帮她的也拔了，用胶布压了一团棉花在她的伤口上。

陈格轻声说“谢谢”的时候，洛静翊睁开了眼。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实在累得站不住，将陈格身边的塑料椅子擦了又擦，这才坐了下来。

昨晚洛静翊睡得也不算早，加上这几天真人秀拍摄的确耗费了不少精力，等待输液的时间又特别枯燥，无意中睡着了也能理解。

洛静翊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分析自己的行为轨迹，这是她写剧本多年落下的毛病。

所有事都喜欢探究一个成因。

“输完了？”洛静翊看挂瓶已经撤了。

“嗯，刚输完。”

“感觉怎么样？还恶心吗？”

“之前就不恶心了。”

洛静翊眼睛有些发酸，闭着眼摸了摸陈格的脑门：

“也不烧了。行，过去问问医生。”

这会儿换了一位值夜班的女医生，查看了一下陈格的状况之后说应该没事了，让她回去休息休息，如果有问题再来。

她俩往外走的时候，洛静翊目光落在陈格的肩膀上：

“刚好一点，肩膀又该酸了。”

“不会啊。”陈格立即知道洛静翊在说刚才枕着她睡觉的事，“罗姐你一点都不沉。”

洛静翊笑了笑，想到她这一觉睡得还真挺香的，没有晃荡的感觉。

看来她在靠着陈格肩头熟睡的过程中，这孩子一动也没动。

两人走到车边，晚风四起，洛静翊将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自动关机了。

陈格说：“罗姐，咱们今天一下午的拍摄是不是都耽误了？”

洛静翊说：“没办法，身体最重要。都这个点钟了，你有逢允歆的微信吗？帮我问问她还需不需要回去，我手机没电了。”

“逢导好像没加我。”

“那剧组你有谁的微信？问问。”

陈格只有宋如语的微信，进组之前两个人互相加的。

陈格不是很想跟宋如语搭腔，但既然洛静翊这么说了，她还是硬着头皮发了个微信过去。

将微信发出去之后，等了几分钟，宋如语没回。

“行吧，那我就不回片场了。”洛静翊在那硬的要命的塑料椅上睡一觉，虽然睡得挺扎实，可腰也是真不舒服。

就一辆车在这儿，洛静翊不回片场的话，陈格只能自己打车回去了。

陈格对洛静翊说：“那咱们明天见了罗姐。”

说着陈格就要走，被洛静翊拎了回来：

“你上哪儿去？”

“我回荔村啊……”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打个车就好。”

洛静翊环视了一下周围地貌，不愧是著名风景区五邑山，眼前除了可以直接拍丧尸片的小破医院之外，就只有连绵的黑山影子。

远处的一片居民区看着也挺骇人。

“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我不放心你自己打车回去。”

陈格赶紧说：“罗姐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可以的。现在出租车不都有全程录音监控么……”

洛静翊打断她：“我没想送你。”

陈格被噎了一下：“唔……”

洛静翊开车门：“你跟我回酒店住一晚。”

陈格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啊？”

洛静翊本来要坐进车里了，听到她的疑问，停下了动作，眼神从车顶扫过来，不说话，就看着她。

陈格：“……”

好凶啊。

陈格没敢再言语，洛静翊上车，她跟着坐了进来。

“我，我没带换洗的衣服。”陈格迟疑地给自己系安全带的时候，小声地说。

“酒店有浴袍。”

陈格低着头，声音小得就像刚做了什么亏心事：“除了浴袍，还有穿在里面的……”

洛静翊：”我有。”

陈格震惊了：“啊？”

一时分不清她是在邀请陈格和她共用，还是在炫耀。

洛静翊：“我有全新的。”

陈格：“哦……”

原来都不是。

所以罗姐已经决定了吗？

陈格心想，大概是觉得送我回去太麻烦，又不想我出事吧。

这个点钟回到荔村的话，剧组那边应该已经拍完了，但陈格就这样旷了一整日，总是有点心慌。

洛静翊将车发动：“我带你出来的时候已经跟逢导说过了，别担心，逢导会安排好的。”

洛静翊没带情绪说话的时候自带低气压，有种逆她者亡的气场隐约在车厢内慢慢生成。

陈格没敢再反对，像是被绑票一般全程僵硬地被洛静翊带回了酒店。

洛静翊其实是真的懒得送她回荔村，到时候还得自己折腾回来。

到了酒店，洛静翊将逢允歆的车停在停车场，带着陈格一块儿上楼。

经过前台的时候，前台认识洛静翊，但陈格眼生，不免多看了一眼。

陈格跟在洛静翊身后，就像个初来乍到的未成年，被那前台饱含深意的眼神瞧了一下，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多想，她自个儿倒是胡乱联想得起劲。

进入电梯的时候就她两人，洛静翊不依不靠，自行站得笔直。

不看手机也不说话，周身散发着冷香，宛若千万年前的艺术先驱亲手雕琢出来的精美雕塑。

陈格从对面轿厢的倒映中发现，罗姐是天鹅颈，相当优美。

陈格本人为了保持体态没少下功夫，很多时候都是强迫自己坚持。

罗姐不过是素人却保持得这么好，一定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

到了11楼，洛静翊领着陈格一块儿走出来，一路走到底，刷卡进屋，夜灯全亮。

陈格正对面就是一面全景落地玻璃窗，巨大的客厅视野极好，五邑山最有名的三座山峰从这里便能清晰眺望。

陈格没住过这么豪的房间，有点拘束。

整齐摆放在茶几上的私人物品，更让这位深夜拜访者不敢胡乱动弹。

衣帽间开着门，洛静翊当着陈格的面，将悬挂在衣杆上的内衣收了：

“虽然是个总统套，但就一张床。一会儿我打电话让客房加张床。”

陈格眼神不自觉地被洛静翊手里的内衣吸引过去。

黑色性感蕾丝，C杯以上。

“想什么呢。”洛静翊发现了她羡慕的眼神，“怎么，内衣也要换我的？”

陈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太礼貌，立即收了回来。

“你坐着。”洛静翊拍拍沙发背。

陈格便听话地坐下了。

洛静翊问她：“药怎么吃？需要饭后吃吗？”

“我看看。”陈格将药拿出来，发现药被分成了好几个小纸包，每次需要吃的量都在里面了。

“好像没写需不需要饭后。”陈格看了半天，看不懂狗爬字。

洛静翊站在沙发背后面，微微低下身：“给我。”

陈格抬手，将药包递到身后，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洛静翊手撑在陈格左肩附近，另一只手拿起她右手递来的药包，似乎将陈格整个人圈在她的怀里。

陈格脑中闪回了一段，她被汹涌的恶心感折磨时，洛静翊就是这样护着她，将她送上车，带入医院的……

“写着呢，一日三次，随餐服用。”洛静翊将药包还给她，“你今天又是吐又是腹泻的，饿了么，我叫点吃的。”

“还好，不怎么饿。”

“你还要吃药，跟着我吃点儿，垫垫肚子。”

洛静翊这么一说，陈格才想起来，她陪了自己一天，从中午到这会儿一口饭都没吃。

陈格看到了放在电视机边上的菜单，立即拿过来说：

“你想吃什么，我来点。”

洛静翊说：“我喝点粥就好，大晚上也吃不下什么硬菜。”

陈格和她一样，要了两份蔬菜粥。

蔬菜粥要半小时后送来，洛静翊让陈格先去洗澡。

洛静翊带着自己的睡衣，浴袍正好让给陈格。

帮她找了条崭新的内裤送给她，尺寸应该是一样的。

陈格拿了浴袍和内裤道了谢，去洗澡了。

洛静翊给前台打电话，要求加一张床。

没想到前台跟她说，因为最近是旅游旺季，酒店都住满，没床了。

洛静翊：“……”

这可尴尬了。

洛静翊将电话放下的时候想，刚刚在陈格那头洗清了女同性恋的身份，这会儿就要说没法加床，两人得睡一块儿，之前强调的事儿是不是有点儿欲盖弥彰的嫌疑？

洛静翊在心里评估这话该怎么说，才能将自己的正直形象最大程度地保留时，门铃响了起来。

蔬菜粥这么快就送来了？

洛静翊没多想就去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个背包的女人。

这女人散着长发戴着顶渔夫帽，大晚上戴着墨镜站在洛静翊酒店房间门口，身上沾着雨水的气味。

洛静翊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小苏？”

“洛姐姐……”

小苏将墨镜摘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泪眼婆娑。

洛静翊一个头两个大。

这苏裙是原本《未成年遗愿》定下的女三黄一彤的扮演者，但因为前段时间劈腿风波让观众恶感爆升，出品那边不想用她，就换了人。

之前陶导就因为这事儿专门给洛静翊打了电话，说小苏跑到他和投资人那边发疯。

估计是最后也没得到一个好结果，竟千里迢迢跑到五邑山来找洛静翊了。

洛静翊纳闷，她居然能打听到房间号，挺能耐的啊。

陈格洗完澡出来，见洛静翊没在客厅，似乎在跟门外的人说话。

陈格还以为是送粥来的，没想到走近了一听，听到了女孩的哭声。

“洛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苏群拉着洛静翊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

陈格脚下一滑，赶紧退回来。

这是什么情况？

罗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啊？！

罗姐不是说自己是直的么？大晚上有女孩寻上门来哭是怎么回事？

陈格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

听洛静翊不耐烦地说：“好好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劈腿这事儿用我提醒你？别来找我，没用。”

说完就将门关上了。

陈格呼吸一窒：“……”

罗姐被女的劈腿？

所以才直了？

陈格算是顺明白了，难怪她说“就算弯也不为逢允歆弯”，原来让她弯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