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紧张的到脚趾抓地的时候，林霁又一次听见身边的声音开口。

“你很紧张吗？”

“当，当然没。”林霁赶紧狡辩。

“看来林先生今天不太愿意和我叙旧。”陆允察觉到了身边人情绪上微妙的变化。“到地方了，下车吧。”陆允终止了话题，将车熄了火。

林霁松了口气。

下车，林霁发现四周是个类似四合院的环境，虽然是在闹市区，但建筑经过时间的沉淀，有种别样的宁静。

院内亭台下水池里的锦鲤足足有手臂那么长，看上去养了有些年头了。

“这儿是我的私人会所，没有我的允许外人不会进来，不用拘谨。”

林霁这才把目光从院内的景观是上移开。

私人会所……

行，不愧是陆允。

进了主屋，林霁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还有两个砂锅在文火上煨着。

从桌椅到餐具器皿，都精致的很。

这种环境林霁虽然不经常出入，但也不至于慌张到失礼。

可身边站着个陆允，能自在才鬼了。

“坐。”

“哦，好。”林霁把公文包放在陆允对面的位置。

“不坐在我旁边吗？”

还没挨着椅子，面前低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伴随着温热的吐息扑面而来，林霁一怔，连坐都不敢坐下。

“别那么紧张，就是突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在食堂，我们经常挨着坐。”

“是吗？高中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林霁编道。

嘴上说着记不清，但林霁一直没敢抬头看陆允。

正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动筷子，林霁发现面前摆过来了一碗粥。

淡金色的小米几乎和粥水混为一体，里面还有炖到软糯的海参，除了小米的香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药草味，不刺鼻。

“趁热喝。”

林霁稍微抬眼，看见陆允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吃饭。

吃相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斯斯文文的。

林霁没再看陆允，尝了一勺碗里的海参小米粥。

海参的鲜咸的味道融合在了顺滑的米粥中，稍微一咬，海参就化在口中。

“好吃……”第一口的时候林霁就不禁发出赞叹，他一向对食物不太上心，基本从来都是吃饱不饿就行。

“喜欢就好。”陆允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盯着林霁。

林霁原本就饿，加上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不禁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

嘴里被食物占满的时候，林霁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被对面的男人看着。

他抬头，圆鼓鼓腮帮活像只仓鼠。

林霁迅速咽下了食物，“陆总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他原以为陆允要说点什么。

结果只看见陆允就这么低下头，继续照顾自己碗里的食物。

林霁问了个寂寞，也没再说话，匆匆吃饭。

.

下午，跟随陆允到了公司总部的大楼，林霁才发觉自己这身装束在这儿格格不入。

大家都西装革履，就他一个人穿着随意。加上面容原本就有点书卷气，去洗手间都被清洁工阿姨认成是实习生。

到了一点，林霁准时出现在会议室。

除了他，还有另外五个工程师。

遇见这五个人，林霁难得有点…亲切感。

这五个人也都是穿着随意，最随意的那个甚至穿的是拖鞋，上半身很明显是把睡衣扎进裤子里，随便套了个外套遮盖。

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发际线极高，眼下的乌青很重。

开过简短的会议，林霁大概知道这个项目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一个建在京郊的私人会馆出问题了，约定的工期将近，原本按照计划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建造了，但是设计图却出了基本结构问题。

开完会，陆允就以有其他事情为借口离开了会议室，留下林霁和工程师们交流。

林霁遇见生人稍微有点拘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们好，我叫林霁，是——”

“林教授您可算来了，救救我们。”

其中一位有点斑秃的设计师一边哀嚎一边拿出一沓稿子。

林霁措手不及的接过。

“你们别急，我先看看。”

林霁拿过设计图，不禁蹙眉。

全榫卯的建筑结构，难怪要出问题。

这种古老的建筑方式几乎已经失传了，取而代之的都是现代化的工程。

“这个设计图…是认真的吗？”林霁小心翼翼的问道，“顶梁能不能采用现代化的设计？全榫卯结构对人工的耗费很大，并且也更为严格，尤其是房梁以上的支撑，而且…还是这么大个工程，这少说得有百十个亭台楼阁。”

“我们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刚开始陆总也是这么说的。但建到一半，突然又说不行……”

“以前所有的稿图全废了，我们被迫从头研究这他娘的艰难的东西。”

林霁没理会他们满口的优雅词汇，耐心的一张张翻阅着稿图。

他对古建筑这方面有过研究，也发表过几篇相关的论文。

但论文终究是论文，实践操作……林霁只做过模型，还真没参与过真正的建设。

“陆总看样子很重视这次的项目。”

“那是当然，毕竟是——”

其中一个工程师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事拍了一巴掌。

“你傻啊。能乱说吗？”

“嗯？”林霁被他们的动静弄得有些好奇，“怎么了？但说无妨，我和陆总算是旧相识，高中就认识，不会说出去的。”

“……”

“告诉我才能更好的帮助你们解决问题。”林霁又补充了一句，手已经拿起手边的笔在演草纸上开始计算，算了半天，才在设计图上圈了几个地方。然后继续演算。

“就……据说是个有权势的大佬，就喜欢这种古典样式的建筑。陆总也是被迫才接这个烫手的活。”

“还有人能被迫陆允啊。”林霁还真没想到。

“自古以来商人都是靠官的庇护……”

那个设计师没再说下去。

林霁：“懂了。”

难怪陆允这次费尽心思请他来。

原来是真的遇见棘手的事儿了。

果然，过分耀眼的星辰除了会引来万人瞩目的青睐，更会引来心怀不轨的人，让他陨落。

林霁算了大概四个多小时，才改完了一张小亭台的稿子。

他递给了面前正忙活的工程师，“这个改好了。所有结构已经粗略的画在背面，我毕竟不是学建筑的，可能需要你们再细化一遍。”

他看见对面的设计师接过稿图，愣了三秒，突然声音都带了哭腔。

“林教授你可真的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不，菩萨显灵。”

“快重画吧。”林霁被对方情绪感染的哭笑不得。

说完，他也继续专注手上的工作。

改到天黑，林霁才勉强改完第二张图。

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手边的稿图少说还有六十多张。

林霁瞥了一眼身边的同事，画图的画图，建模的建模，都忙着手上的事儿，没人记得看时间。

林霁叹了口气，刚想改第三张，就听见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画着挑眉，一副干练的样子，“林教授，陆总打来电话说让您先回去休息。司机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此话一出，林霁看见身边几个同事都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赶忙说，“能帮我回一下陆总吗？说我明天反正也没课，可以和他们一起加班，不用操心我的事儿。”

“不行，陆总说了，林教授的休息很重要。”

林霁干脆把椅子当滑板，滑到了会议室门口，“你们，知道这个项目的重要性吧？”

那个干练的女人蹙了一下眉，“知道。”

“知道还不让我加班？”林霁突然稍微抬高了声音。

说完，他又滑回桌子边上，“我自己和陆允说，保证不让你们担责任。”林霁又一次拿起笔，开始演算第三张设计图。

见着门口的女人和旁边的设计师都没动。

“愣着干什么，继续工作！”林霁到底教书教了这么多年，绷着脸的时候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说完，他就看见那个干练的女人关上会议室的门走了。

小小的插曲对他们工作影响不大，很快，大家又一次投入井然有序的工作当中。

林霁感慨不愧是陆总手下的工程师。

明明一个下午的时候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却依旧能一口气高强度工作十几个小时不休息。

改完第三张图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

林霁打了个哈欠，稍微顿了顿笔。

“林教授，负一楼是食堂，二十四小时食物咖啡供应。”其中一个好心的同事提醒道。

林霁胃不好，从来不沾咖啡这种东西。

他罢了罢手，稍微在椅子里靠了一会儿，又一次爬起来忍着困劲儿准备继续工作。

这次还没算一会儿，林霁听见手机响了。

“我接个电话。”林霁抱歉的笑了一下，赶忙拿着手机跑到走廊。

上面的来电显示，是陆允。

出于私心，林霁备注的还是只有“阿允”两个字。

反正这是他的私人手机，没别人看的见。

“喂，陆总。”林霁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回荡。

“……司机已经送你回家了吧？”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沙哑很多，有点神志不清。

“喂，林霁？说话啊？”

“算了，是我忘记看时间了，都这个点了，打扰你休息了……”

“陆总，你是不是…喝酒了？”林霁听着陆允的声音不太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还没休息，不打扰。”

“你关心我？”陆允鼻音很重，语速也慢，“你是不是关心我？”

“自然。毕竟这次你是我的上司，关心你是应该的。”林霁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他上次见到醉后的陆允，是高三毕业的那天。

想到这儿，手上紧握着的手机差点儿没按到锁定键。

“只是上司吗？”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

“……”轮到林霁沉默了。

“林霁，“我刚从酒局回来，好言好语赔笑，又把这个项目的时间拖延了一个月交工……”“林霁，他们那些狗娘养的就会灌我。不就是之前死活不松口同意给他们多分一成吗？”

“林霁，车上好冷啊……”

“你在哪儿？”林霁听着渐渐淡下去的声音，有点慌不择口，“陆允？你在哪儿？”

“……”对面没说话。

“陆允？”对面传来的只有轻微的鼾声。

林霁挂了电话，想了一下。

来的时候，这栋大楼的停车场是在地下二楼。

他觉得以陆允对工作的热爱，不一定会回家，而且刚才陆允说了，“车上好冷。”

林霁思考了一会儿，立马快步走到电梯间。

这个点，大楼没什么人，他飞速下到地下二楼，又一次拨通了陆允的电话。

果然，微弱的铃声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响起。

林霁快步朝着角落里那辆保姆车跑去。

跑到之后发现前车窗是打开的，车没熄火，开着暖风，后排的座椅里似乎还歪着一个人。

林霁趴在车窗上看了一眼，几乎瞬间确认了那个人就是陆允。

和平时那副高大可靠的样子不一样，英朗的面容上难得露出几分…脆弱感。

喝过酒的缘故，脸上难得有了点血色。

上次见陆允这幅样子……

林霁知道不应该，但还是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他挂了电话，稍微大起胆子，伸手，从车窗里面打开了门。

开门之后，林霁才嗅见，陆允身上的酒气很重，甚至有点呛人。

车上虽然开着暖风，但到底是深秋，陆允穿的单薄。

林霁跑下来的时候也没穿外套，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把身上的连帽衫脱了下来，里面只剩下一件衬衫，他冻的一哆嗦。

但是想起来陆允之前那句“车上好冷”，林霁还是忍着哆嗦爬上车座，把连帽衫轻轻的搭在陆允身上。

宽厚的肩膀上，他的那件衣服显得有点小，刚盖上，又滑了下来。

林霁叹了口气，只好又一次趴近，捡起那件单薄的帽衫，给陆允盖上。

只是这次盖好，刚准备起身。

林霁突然感觉到腰后压上来了一股大力。

他一怔。

紧接着，趁着黑暗，他看见面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虎视眈眈的打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