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容光可怜巴巴的望了眼房车庞大的身躯。

她的个子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一部分窗户边缘，根本看不太清楚里面的情形。

而且有些窗户被拉上了窗帘, 里面什么样子自然也看不到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 还是小声问道：“璐璐姐，褚老师在哪边？”

王璐洁想了想，左右容光也上不去, 指了指另外一边说道：“那头, 那边风景好, 能看见一片挺大的湖, 看会儿风景她心情也能好点。”

容光点点头, 眼巴巴的跟着溜过去了。

她走后，王璐洁有点感叹的说道：“也就这些小姑娘还能挑在这时候, 还敢迎难而上的。我就老了, 蹦跶不起来了。”

查查刚拆开她的阿尔卑斯棒棒糖。

闻言她机敏的回过头, 仔细看了眼王璐洁脸上偶尔露出的落寞的表情，认真说道：“年龄一点都不重要——光光姐家奶奶还每天都要跳一跳八段锦，和村里的老姐妹们约着去舞厅斗舞呢, 时髦的很的。”

王璐洁挑挑眉，没法想象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去舞厅斗舞……能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这脑补出来的画面倒是让她成功笑了出来，以至于心情愉悦的看着容光小步子溜达到了一片小树林。

容光离的很远, 才能正经看见靠着床边坐的褚妃梁, 不用总跟个超级玛丽似的蹦跶。

褚妃梁似乎也并没有看到她, 毕竟从剧组这里每天都有人过去那片湖附近采景拍照，路上吵吵闹闹的，居然别有一种处于闹市之中, 喧哗却又令人心生宁静的感觉。

太阳开始升到正当空了。

容光有点热，望着褚妃梁的眼睛也不太能睁得开，左右看了看，也找不到能遮光的东西，干脆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到了眼睛上——戏服是纱衣，也稍微能挡点太阳。

而也就是这时候，褚妃梁将窗户推开了。

容光愣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原地蹦了几下。

褚妃梁目光凝滞了，脸上一瞬间升起的笑意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容光身上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热的满脑门都是汗，衣服上还有大半的地方都是血，不少地方都已经干了……就这么站在一片树丛里面，直勾勾的往她这看，情景也是真的惊悚非常了。

不少路过的都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命案现场。

再这么下去，估计真的要引起恐慌了。

她冲着容光招招手。

容光瞬间原地一蹦，欢天喜地的撒着欢跑了过去，笑得特别灿烂的喊道：“姐姐你怎么样啦？！”

“我没怎么样。”褚妃梁神色淡淡的，眼圈还有点泛红，也能看出有一种哭过之后的疲惫，但起码唇角还是带着笑容的。

她看了看容光，说道：“倒是你现在这样子，看着可不太好。”

容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挠了挠头，“这个……”

上一场拍完之后，她和褚妃梁两个人都有挺长时间的休息时间，起码下一场戏都拍在下午四点左右了，多得是时间去换下一场的衣服。

而且张南川也深知，演员演技不管再好，可也都是人，情绪不管收发得有多自如，都得控制点量，不能用尽过猛。

张南川一不缺钱，二也不缺人，三也不缺时间，实在是没必要因为那点进度去压榨演员。

如果真要让演员拍出来逆反心理，短时间内对拍戏这事儿开始变的抵触，表演都成为了机械化的动作指令，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也就是因此……容光身上的衣服也没着急换，担心褚妃梁，她就直接跑过来了。

于是就显得她整个人都像是刚从凶杀案现场走出来的似的，咯吱窝下面还插着半截的断箭——那是被特效老师给塞在衣服里的道具。

容光默默的给那根箭头拔了出来。

“去洗洗吧。”见她这动作，褚妃梁笑了笑，说道：“车上有地方——里面有我备用的换洗衣服，先用着，待会回化妆室再好好收拾。”

容光感激的一点头，进去之前还是先问了问，“您真的没事了吧？”

“没大事，自己能消化。”褚妃梁托腮，“真这么担心，你洗完了再出来聊。”

容光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转身进了浴室。

毕竟因为房车本身的面积有限，所以尽管浴室的面积已经尽可能的扩大了，但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好处是浴室的位置上面开了一个天窗，也有一面墙的上半部分是窗户，在这种自然光线下洗澡，心情会特别的舒适。

同组内的演员互相借用浴室本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不过像是褚妃梁这种咖位的演员一般都有独立的卫浴隔间，如果是剧组本身能提供的条件的话，他们会尽量满足所有的主演的生活所需。

容光没有多想，加上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褚妃梁，只想赶紧速战速决，甚至连更多旖旎的心思都不太能升的起来了。

将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之后，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放进脏衣篓里面，而是放在了一旁的洗手台上，打算一会可以直接带走，道具组那边的老师应该还有用。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件衣服是要留到以后还有用的，后期那边还准备了挺多件一样的衣服，要给再做旧一点。

一件染了血的半旧衣衫，却被姬赢小心翼翼的取下了手腕部分的系带，将其缠在了发上，此后几年都不再佩戴任何钗环，一身素衣，仅仅是看着，就知道是在奠基谁，又是为了谁。

容光看着衣服，有点出神。

姬嬴的感情看着更多是调笑逗弄，可却是最深入骨髓的。

而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也是她那个口口声声深情，但却见一个爱一个，害了多少人一生的老皇帝。

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容光愣了愣，问道：“姐姐……？”

“是我。”褚妃梁顿了顿，说道：“抱歉，我记错了——换洗的衣服璐璐上午放在外面晒了，我刚给收进来，给你挂在门口，你洗完可以直接出来取。”

容光刚把身上的衣服脱的光光的。

她小声道：“好，我待会儿洗完出去拿。”

“好。”褚妃梁说完之后，就不再出声了。

容光又等了一会儿。

确定褚妃梁已经离开之后，才打开了水龙头，开始冲起了澡。

剧组用的道具血浆如果沾到身上的话很难洗掉，尤其是后背这些本来就比较难碰到的地方。

所以在拍今天这种不知道会NG多少次的大面积流血戏的时候，容光身上事先被用保鲜膜裹了几层。

拆卸的过程有点艰难，容光几次累的没劲儿，最终还是看到了角落里搁置的一把黑壳小剪刀才算是得了救，直接一次性给剪开了。

*

再一次坐到褚妃梁面前的时候，容光的双眼都亮闪闪的，浑身都是清爽的。

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半长了，长度刚过了肩膀，发尾的地方没有修齐，带了更多的自然感，只是发梢还在不停往下滴着水。

褚妃梁过去取了个毛巾递给了容光，说道：“用这个把头发包着，别着凉了。”

容光伸手接过，笑眼弯弯的道了谢，说道：“谢谢姐姐！”

趁着容光收拾头发的间隙，褚妃梁取出来了两瓶果酒，轻轻晃了晃，说道：“能喝吗？”

容光看了眼，酒精含量也就百分之五，当下点点头，说道：“可以。”

酒瓶挺好看，半透的磨砂材质。

就算是酒喝完之后，还能把瓶子留下来，做点创意手工，没事儿了，还能往里面填一点土，种点花花草草什么的。

再者，容光也有心想借着酒劲打开点褚妃梁的话匣子。

有些事情，自己能消化得了一时，可消化不了一世。

和人说一说，心里也能够舒服点，也能真正当成垃圾一样，给彻底的处理掉。

半杯酒下肚，容光和褚妃梁的脸上都泛起了点红晕。

容光觉得这会儿她自己整个人都有一种……与世隔绝的飘忽感，似乎特别的满足，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甚至让她有点沉醉。

好在她的意识还算是清醒，皱着眉说道：“姐姐，这个是……几度的？”

闻着完全是果味，喝到嘴里却有一种白酒的辛辣。

可后味又的的确确是水蜜桃没错……这什么时候出来的酒？

容光一脑袋的雾水。

褚妃梁看都没看，说道：“七十。”

容光张着嘴巴，愣了。

——七十度的白酒兑的果酒。

这酒精浓度含量就算是再少，再稀释，那也比一般的酒后劲儿要大不少了。

难怪她这会儿总觉着自己晕晕乎乎的。

她抿了抿唇，抓过旁边的被子给自己灌了杯水，努力让自己醒了醒神。

褚妃梁这时候突然说道：“光光。”

“嗯？”容光瞬间抬起头。

褚妃梁在剧组里面经常喊她小容，有时候捉弄人的心思起了，甚至会特意喊她容老师。

但这个只有比较亲近的人才会对着她喊的名字，却从没有从褚妃梁口中说出来过。

容光眼睛水汪汪的，“您说，我听着。”

褚妃梁一愣，看进去了那双眼睛。

容光生的特别好看，且十分精致。

她的眼睛是典型的杏眼，笑起来弯弯的，本来应该是极为青春明艳的长相，可加上眼角的那一滴泪痣，却又显得格外的勾人。

而此刻那双黝黑的眼睛当中，所有的倒影，都只有她一个人。

手中的酒杯离她唇边很近。

褚妃梁不着痕迹的仰着头抿了一口，微垂的睫毛遮挡住了眼中的万千思绪。

过了会儿，她才轻声说道：“你曾经经历过死亡吗？”

容光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愣了愣，才轻声说道：“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包括褚妃梁自己在内，她都愣了愣。

然而话匣子已经打开了。

她清楚的看到了容光眼中轻微的迷茫，和掩藏不住的心疼。

似乎是心中突然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触碰到了，褚妃梁的手指在酒瓶上碰了碰，说道：“死亡。”

“你感受过挚爱的人、事、物，它们在你面前死去时，而你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吗？”褚妃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空茫。

她的目光没有看容光，甚至似乎是透过容光去看向了更远的地方的什么东西。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指望容光能理解，甚至是和她说点什么。

毕竟容光才十八。

十八岁的年纪，该是被人好好护着的，哪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交错，和恩怨离合呢。

然而出乎褚妃梁意料之外的，容光抿了抿唇，随后轻声说道：“我……我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