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陨落（下）

“静宁姐, 看你还有没有什么心愿，或者想做的事情，我们尽可能地替你完成！”孟小斐说。

“是啊, 我们都可以帮你做。”鹿茗半蹲在床前点点头。

季静宁轻轻地动了动头, 努力得抬起手来，正在低声抽泣的季侑青见状赶紧把手机举起来给她使用, 只见季静宁在上面一点一点打出一行字：【有一件事, 我想和鹿茗单独说几句。】

季侑青见状不由得诧异看向旁边的鹿茗，接着拿起手机转给鹿茗看，鹿茗很是惊讶。

“你留下吧，我们出去。”季侑青把手机交给了鹿茗，鹿茗有些惶恐不安，她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这是季静宁的意思，在场的人只好遵从，从ICU病房出来，只留鹿茗在里头。

这里的门隔音效果很好, 她们站在外面的人几乎听不见任何, 季侑青还是会忍不住透过门上的那一块玻璃往里面看，虽然什么也听不到, 但即使看看也是好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能见到姐姐的机会不多了。

孟小斐有些好奇, 站在走廊里自言自语：“静宁姐把鹿茗留下来是要做什么呀。”

她看向严楚, 严楚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侑青, 你知道吗？”孟小斐问。

季侑青也轻轻摇头，说：“姐姐的心理，我一向琢磨不透。”

鹿茗蹲在床头询问：“静宁阿姨, 您要和我说什么啊？”

说完，她把手机递过去，想要让她打字给自己看。

季静宁这次并没有再打字，而是抬手有意指了指自己的氧气面罩，用眼神给她示意。

鹿茗当即领会了，立马摇头表示不行。

“我不能这么做，这不可以的。”

季静宁依然很坚定，抬手在手机上写到：【帮我把它取下来，我想和你说说话。】

鹿茗怎么可以擅作主张呢，赶紧起身来到门口，打开门对站在门口一直迫切观察的季阿姨说：“静宁阿姨她想要我把她的氧气面罩给取掉，怎么办，要按照她说的做吗？”

“那可不行啊，医生交代说，现在维持大姐生命的就是氧气面罩了，如果没有的话，她撑不了太长时间的。”孟小斐忍不住插嘴一句。

季侑青陷入了沉默，一直隔着门外的玻璃紧盯着里面床上的姐姐，她似乎也在向她眼神示意，十分迫切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就在鹿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季侑青面无表情开口道：“就按照她的意思做吧。”

“侑青，你真的想好了吗？”孟小斐有些不解，“如果戴着面罩的话，姐姐还能多撑几个小时，取掉的话，可能真的没多长时间了。”

几秒钟后，季侑青喃喃开口，忽然有一阵轻松：“就听她的吧。”

如果这样是她的心愿，那就听她的做吧。

得到准许后的鹿茗有些沉重的返回病床前，在摘掉季静宁氧气面罩的过程里，她的手在颤抖着，也是麻木着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总之心里就是很难受，被难受包围。

“侑青，你确定你现在不进去吗，你在外面什么也听不见，现在可能是大姐最后的时间了。”

季侑青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想和鹿茗单独说话，这是她的意思。”

“可是……”孟小斐欲言又止。

“没关系。”季侑青勉强撇了撇嘴角，眼睛依然紧盯着玻璃里面。

帮忙取下面罩以后，鹿茗在床前半跪下来，询问：“静宁阿姨，你感觉怎么样？”

季静宁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道：“我感觉……很好。”

说着，季静宁就像是忽然来了力气和精神一样，一改先前的死气沉沉，还主动对鹿茗说：“你能帮我把床调一调吗，我想坐起来和你说话。”

“当然可以。”鹿茗点点头去给她操作，只是她太笨手笨脚，找了好久才找到调整床的按钮开关。

“我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有些话，一定要对你说。”

“静宁阿姨你说，我听着。”鹿茗望着她道。

“有些话你替我转告侑青，有关我走后的遗产，会有律师过来接应处理。”

鹿茗点点头说：“我会转告的。”

“还有，我准备了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侑青的，我放在了我房子里主卧室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季阿姨的。”

“我走以后，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侑青，所以我想拜托你，把她交给你，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她吗？”

鹿茗猛点头：“我发誓我一定会的，我会比爱自己还要爱季阿姨，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点伤和委屈。”

季静宁看着她愤慨起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挺羡慕侑青的，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孩爱着她。”

鹿茗缅腆地垂下脸，有点不好意思。

“你是个好女孩，我也很喜欢你。”季静宁顿了顿又说：“只可惜我这一生，没有好好地体验过爱情的滋味，也没有被深刻的爱过，一片真心，反倒最后遍体鳞伤。”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的下辈子，可以碰上像你这样一个女孩，那样就好了。”季静宁说着，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弯起来似月牙一样的眼睛里，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那样美好的一幕。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鹿茗嘴里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静宁阿姨微笑着的眼睛里，瞳孔愈发缩小，也愈发无神，最后表情逐渐凝固住，再也没有任何变化，与此同时，她搭在身上的手臂也终于垂落下去，似乎预示着生命彻底的消亡。

鹿茗从来没有想过死亡是什么模样，但是她今天见到了，心里受到了震撼。

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在她的眼前，消逝了。

而站在外面的季侑青全程看完，在看到姐姐笑容凝滞，手臂垂落下去时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下了眼泪，几乎是一瞬，眼泪便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而孟小斐看到季侑青的不对劲，也赶紧扶着肚子从凳子上起身前来查看，看到那一幕时忍不住抬手掩住嘴，静宁大姐居然已经……

是的，她已经走了，就这样离开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从外面奔进来，鹿茗已经跪在床头默默地掉眼泪，静宁阿姨走得实属有些突然，明明上一秒还在和鹿茗愉快地聊着天，谁知下一秒就……

“大姐她是笑着走的，是喜丧，别太难过了。”孟小斐忍不住拍拍季侑青的肩安慰。

鹿茗这时候站起身来对季侑青说：“季阿姨，静宁阿姨走前和我说了些话，有些事情她让我转告你。”

季侑青盯着床上静止的人，忍着心里的难过说：“我现在没心情听那些，晚点再说吧。”

“好。”鹿茗点点头。

叫来医生后，医生见到了被摘掉的氧气面罩询问此事，得知是病人自己的意愿后便不再说什么，又见到了季静宁笑着躺在那的模样，忍不住说：“她走的时候是开心的，家属也不要太陷于悲伤里，活着的人珍惜每一寸光阴，好好生活。”

在孟小斐的提醒下，季侑青走到病床前，抬手轻轻地让姐姐合上眼，接着，医院的人就要把姐姐的遗体运送至太平间，等待接下来的步骤了。

姐姐终于还是离开她了，事发过后的几个小时内，季侑青都始终不敢相信这一回事。

直到早晨和殡仪馆的人签下火化协议后，她才彻底得回到现实，认清姐姐真的离开她的现实。

大家几乎都一夜没合眼，待在医院里忙上忙下，跑来跑去，皆很疲惫。

“小斐，你和严楚都赶快回去吧，回去睡觉，别在这待着了，还有严楚你，今天就不要做事了，跟你们店长请个假吧。”

“我没关系的，我还可以扛着。”严楚心虚说。

“是啊，我们走了，你一个人能行吗？”孟小斐问。

季侑青没有搭理孟小斐的话，继续又对鹿茗说：“还有你，回去上课。”

“季阿姨，今天是周六，我不用上课。”鹿茗喃喃。

“不用上课那最好，回去睡吧，都别待在这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们知道吗？”孟小斐说完，带走了严楚，也把鹿茗给一并叫走。

医院楼下，孟小斐对鹿茗交代说：“她现在需要你，可能不太需要我们，我和严楚就不要在这添麻烦了，免得她更闹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鹿茗点点头。

“行，那就好，我们就先走了。”

孟小斐和严楚来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里的孟小斐说：“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去，你今天就不要上班了，熬了一晚上，跟店长请个假吧。”

“我没事的孟阿姨，不用请假。”其实严楚也不敢请假，毕竟她刚去上班没几天，就这样请假的不太好。

“听我的，今天别做事了，我熬了一晚上身体也有些吃不消，我必须得回去睡一觉了，我比较担心侑青，唉。”

“有阿茗在，放心吧，阿茗会照顾好她的。”

出租车刚驶离医院没多久，严楚的电话便响了，来电显示人是店长李荟晴，严楚有些心虚，确认现在还没有到上班时间，自己还没有迟到。

“是我店长打来的。”

“那你赶紧接。”孟小斐催促。

“喂，店长，我……”

还没等严楚说话，李荟晴便说：“你今天不用来上班了，休息一天吧，给你算事假。”

“啊？为什么啊？”严楚有点不明白。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晚上都没睡吧，你这样的精神来店里也做不好事情，还会间接影响到明天的工作，还是赶紧回员工宿舍休息休息吧，先就这样了。”

说完李荟晴赶紧挂掉了电话不再多言，她当然不会说出实话，是刚刚老板季侑青给她打电话通知了此事的，只不过老板的姐姐在凌晨逝世，还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看到严楚结束了通话，孟小斐忍不住问起：“都说什么了？”

“店长说给我请了事假，让我回去休息。”

“那挺好的啊，干嘛还愁眉苦脸的。”

“我只是有点好奇，店长是怎么知道我一晚上没睡觉啊。”严楚歪着头始终想不明白。

孟小斐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八成是侑青那边已经提前知会过了，不得不心里佩服她，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心里还想着处理好她人的事情，忙支支吾吾帮忙圆谎：“猜得咯，你别想那么多了，既然给你请假了，就回去睡吧，等送完你回去我也要去睡个大觉，不然身体真扛不住。”

送走了孟阿姨和严楚以后，鹿茗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医院去找季阿姨，而是在医院外头的餐厅里给季阿姨买了早饭打包好后才回去。

季侑青还在医院等候处理相关事宜，听见走廊的脚步声时下意思抬头，看见鹿茗手里拎着饭盒回来，心里有一丝感触。

“你干嘛还不回去学校。”

鹿茗来到她身旁坐下，也不回答她的话，而是说：“吃点东西吧，不然身体熬不住。”

“我吃不下，没胃口。”季侑青抵触得别过脸去，过后又说：“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那你不吃，我也不吃好了，你今天一天不吃东西，我也陪着你不吃，你明天还不吃，那我也不吃，我陪你。”鹿茗的这番话有点威胁的性质，但她成功了。

“你……”季侑青看着她，拿固执的她没办法，最后还是妥协下来，吃了点东西。

看着季阿姨开始吃东西，鹿茗也坐在她旁边陪她一起吃。还不忘一边问：“怎么样，还符合口味吗？”

季侑青点点头：“挺好吃的……”

鹿茗歪着头看见季阿姨红肿的眼睛，心里说不出的心疼，她现在虽然没有再掉眼泪，但是她的心里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掉眼泪吧，她只是不希望表现出来让大家看见罢了。

吃着吃着，季侑青竟然主动问起：“我姐她……最后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静宁阿姨说，遗产相关的事情她已经提前交代好律师了，到时候会过来找你，她还说，给我们俩一人留了一封信，就在她房子主卧室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季侑青听完默默放下勺子，若有所思，随后说：“那待会从医院离开，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鹿茗点头答应，内心却是异常激动，她发现好像从不知不觉间，季阿姨在她俩之间竖起的屏障消失了，她们好像又回到了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的状态，这段期间的坚守，好像终于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滋味。

从医院离开时，是上午十点。

鹿茗陪着季阿姨往停车场走去，看到她正要打开车门时，鹿茗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赶紧叫住她说：“季阿姨！不如今天让我来开车吧。”

“你？”季侑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好像是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鹿茗赶紧走至她跟前说：“你一整夜没合眼，等会在车上眯一会，我来开车吧。”

季侑青手里拿着车钥匙，半信半疑，毕竟这个女孩拿到驾照不久，也根本没有开车上路的经验，自然让人不放心。

鹿茗又主动说：“你相信我吗，季阿姨。”

通过鹿茗的眼睛，季侑青看到了坚定，那一秒也就鬼使神差的将车钥匙放在了她手中，说不出来的，好像就是信任。

拿到车钥匙后的鹿茗抓紧时间坐进了车里，季阿姨的车有些高级，她一开始还真有些琢磨不透，后坐上车里的季侑青耐心教她，最后鹿茗还总算是把车子给发动了。

“不行的话还是换我来。”季侑青系着安全带说。

“没事，我来吧，你躺着眯会。”鹿茗细心研究熟悉着车子，回答的口吻颇有些成熟，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季侑青觉得这个孩子长大了。

终于发动车子了，鹿茗调整好去静宁阿姨家的导航后，开始缓慢将车子从停车位里驶出来，其实整个过程中她是紧张的，她的手心满是汗，她从拿到驾照后，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开车上路，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必须得强大起来，做季阿姨的后盾，做她可以真正依靠的人。

如果这个时候，还让季阿姨来开车，那鹿茗这驾照算是白拿了。

开着车子顺利离开了医院，到了城市道路上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鹿茗全程都屏住呼吸提高警惕，耳听八方眼观四面，谨慎开着车，不图快，只图稳，她从后视镜里瞥见了有些紧张的季阿姨，忍不住说：“不用担心我，季阿姨你睡会吧，真的。”

在开了两个路口后，鹿茗的心情渐渐没那么紧张，整个人也放松不少，开始熟悉这个节奏起来，红灯停下以后，她悄悄地转过头去看旁边的人，竟然发现季阿姨轻轻歪着脑袋打盹儿起来，鹿茗心里异常激动，这是不是代表，她放心坐自己的车了？

所以接下来的路程，鹿茗力求开得更稳，争取没有一点颠簸，争取让季阿姨在车上好好睡个觉，虽然到静宁阿姨家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但能够眯一会也是好的。

季侑青的车子有在季静宁所住小区登记过，所以当鹿茗开到门口时，机器扫到车牌号自动给她放了行，她舒了口气，差点就要去主动叫醒季阿姨了。

开着车子找到了静宁阿姨的别墅，把车子停在别墅门口，车内暖气开着，鹿茗还没有熄火。

就在这时，季侑青自动醒了，眯着眼睛有些没精神的问：“是到了吗？”

“嗯。”鹿茗点点头，“季阿姨你要再睡会吗？”

季侑青抬手揉揉眼睛说：“不睡了，我们进去吧。”

走到门口，季侑青抬手输入了自己的指纹，门自动打开，这里已经有长达好几个月没人居住，刚进门是扑面而来的灰尘，以及无边无际的冷寂，总之和往日鹿茗来时的生机相比，这里变得黯淡许多。

季侑青走在前头，鹿茗紧随其后，看到季阿姨没有换鞋，鹿茗也就跟着没换鞋，推开主卧室门，季侑青来到了柜子前，想也没想伸手打开了第二个抽屉，还真的如同鹿茗所说那样，抽屉里放着两个准备好的信封，季侑青取出了这两个信封，将其中一个写有“鹿茗亲启”的信封递给鹿茗。

鹿茗接过手上，看到了上面的时间：“这是静宁阿姨十月份写的……”

季侑青也发现了，而且根据这个时间，好像正好就是事发前一天的晚上，看来，那件事情的发生，姐姐早有准备，预谋已久。

就在她们俩拿到信封不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鹿茗和季侑青同时起了疑惑，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找上门来。

“我去开门吧。”鹿茗把信封收好，放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出去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文质彬彬的模样。

“您好。”

“你是……”鹿茗满脸疑惑。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侑青出现在鹿茗身后，来人见了她立马说：“您就是季静宁女士的妹妹季侑青小姐吧。”

“没错，我是。”季侑青回答。

“是这样的，我是季静宁女士委托的律师，我所以及接到了季静宁女士的死亡通知，所以我来找您处理一下遗产的相关问题。”

季侑青抿抿唇只好说：“先进来吧。”

“好的。”律师笑着点点头，只是刚抬脚进来的时候，这屋里的灰尘让他忍不住呛了下，边走边用手挥了挥，试图赶走漂浮在空气里的灰尘。

“不好意思，房子里很久没住人了。”季侑青平静道。

“哦，没关系，没关系。”律师说着便毫不嫌弃的伸手拍拍后在沙发上坐下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两份文件。

“您看一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在上面签字就好了。”

季侑青其实，不愿意去想遗产方面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她只希望姐姐不要死。

她在查看遗产条列时不小心注意到写着鹿茗名字的一条，上面写着，如果鹿茗和自己结了婚，那么五年以后，她便可以获得公司股份的百分之二十。

季侑青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一旁的鹿茗，这孩子正在发呆，似乎还不知道这一回事。

“您有什么问题吗？”看到季侑青一动不动，律师忍不住询问。

“没，没问题。”季侑青拿起笔来，毫不犹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