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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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是脑海里的一根弦断了。

那些尘封在病痛中的梦境,像被共工怒触的不周山,一下子轰然倾塌,令他的世界天柱折,地维绝,日月西移,星辰湮灭,而他又变成那个不停追逐琉璃的人。

“你说谎。”

……我没有。

“沈是,你心悦我。”

……我没有。

“你在心虚。”

……我没有。

三岁的麟儿变成了五岁的小侯爷,在百日宴灯火阑珊的一角,撞进他怀里。这一次小侯爷没有跑走,而是奶声奶气的问他:“先生,关鸠这首诗是再讲什么呀?”

“我不知!”沈是突然惊声道。

这一声不同于他往日的春风拂面的语调,反而急促又有些尖锐。

但柳长泽听来,极为舒心。

他害怕了。

这种认知,让柳长泽十分满足,像是报复到了沈是的见异思迁一般。

遗憾的是,沈是的失态是极其短暂的。

那片琉璃还在闪烁,但沈是过于清醒了,他一手抓住了琉璃,并毫不犹豫的摔在了地上,让它无法作妖,无法发出那些令人恐惧战栗的咒语。

“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沈是的正色说:“下官行正坐直,所以不知何谓心虚。”

柳长泽好不容易爬上来了情绪,一下子摔到了谷底。

这等信口雌黄的人,简直丢尽了太傅的脸!他原以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沈是不过弃暗投明,择了更好的出路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同那些两面三刀的蝇营狗苟之辈有何区别?

他轻蔑的说:“敢做不敢当,你倒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是和煦的笑了下:“侯爷貌似对下官有些误解,不妨明示,下官错则改之,无则加勉。”

柳长泽被噎了一下,这话该怎么说,说他贪慕虚荣,还是朝秦暮楚?

这满皇宫的耳目,他不要脸,自己还怕清誉受损呢!

柳长泽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候不与你计较,但你若再装的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样,莫怪本候不顾旧情。”柳长泽颇为失望的说。

高处走?能比柳长泽高的,也就承明帝和宋奉安了。

沈是想,应是早朝前他故意躲柳长泽的事情,让对方生了疑心,他轻声诚恳道:“下官无功无名,能得皇子启蒙之师一职,难道不是侯爷所期望的吗?侯爷既有疑我二心,下官明日便托病请辞。”

沈是以为自己在表忠心,和皇上没有搅合在一起。

但他辞了,位置空了,柳弥可不就得逞了。

柳长泽一下就怒了,威胁他!顾左右而言它就算了,居然敢威胁他,他环臂磨着牙,凑近说:“你辞了,京城便再无沈是这个人。”

沈是一贯知他说话别扭,听他不让辞,便以为心结解了,于是笑容灿烂,语气轻快说:“下官明白。”

落在柳长泽眼里,那就是耀武扬威,连那双眼的上挑的褶皱里夹的都是挑衅。柳长泽拊掌寒声说:“沈是,你、且、等、着。”

等什么?

沈是莫名觉得背后发凉,他刚刚说错了什么?

沈是正自省着,柳长泽便走了。

这话说的不上不下的,沈是心里抓痒挠腮的难受,便追上前,但柳长泽行路带风,又快又飒,在宫里跑则失体面,沈是便只好加快了步伐,一把拽住柳长泽的袖口。

“侯爷且留步。”他动作急,隔着紫色仙鹤纹的衣袍,稳稳的握住了柳长泽的手。

他愣了下,像触电一般的抽开,却被人反手捉住。

柳长泽捉着他细长的手腕悬在半空,如同扼住了猎物的咽喉,而猎物只能无力的伸长脖颈,颤抖,逐渐苍白。

沈是挣脱不得,便低下了头,却看紫色与绯红的衣袖垂落着,艳的像一团火,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柳长泽嘲讽的看着他说:“现在才知道害怕?”

沈是手还在颤着,心跳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柳长泽一把甩开了沈是的手,陡然升调道:“晚了!”

柳长泽出了宫门,一路飞驰,眼神里凶意四溢,满街百姓吓得鸡飞狗跳,纷纷收摊相避。

他不会放过沈是的。

即便看在太傅的面子上不能伤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这种趋炎附势,虚情假意,满口谎言,还忘恩负义威胁他的厚颜无耻之徒!

还想平步青云,做他的春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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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吹了一声长哨,勒住缰绳,烈马前蹄扬起,他将鞭随手一甩,翻身下马。

那金纹蛇骨鞭自空中被一人截住,而后神影百变的跪在了柳长泽脚边:“侯爷有何吩咐?”

“毁亲!”

……

这一个月沈是很郁闷。

孟洋府里他一次也没进去过,还得了托词说,孟善人见天灾水患,正募集善款,又在城郊开了慈堂,收留帮助流离失所的人,忙的昏天黑地,找不见影。

他找顺和查探,得知是有人在拦孟洋的货,沈是不信是商业竞争,时机卡的这么好,正好在孟洋遇刺之后,是谁做的?

而他也猜不出谁与商户有联系,担忧会横生枝节。

最离奇的是,他无论去哪里都能碰巧撞见宋知礼。

起初是修书,因有潮湿,他便取了一些出来晒,便看见宋知礼在园内扑蝴蝶。

晒着晒着书不见了几本,地上散着几页,他跟着找过去,竟找到了宋知礼的画室。

他便快马加鞭的修书,两日便修好了,以为从此便摆脱了此事。

没想到,他与同僚受邀去礼部尚书常之遇家行流觞曲水,击鼓传花之乐,而宋知礼正好送了糕点来拜访。

审案时,抓了一个贼,竟偷得是宋知礼荷包。

就连上个街,都能遇到满街无人,他与宋知礼隔雨对望,而他手边还正好有把伞,是出门时盛意逼着他带的。

这么巧,宋知礼没带伞。

沈是窝家中一星期不敢出门了。

宋奉安这是返老还童,又回到了当年说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便立马离家出走,四处流浪了五年,再来考科举的浪荡儿郎了吗?怎么这么多花招……

沈是认输。

阿良便更郁闷了,一月之期要到了,宋知礼从对沈是有好感,被他作成了闻风丧胆。

起初是宋知礼扑蝴蝶,他让盛意出门在沈是身上扑了点花粉,那蝴蝶也给面子,正好停在沈是身上,天赐良缘啊!

结果蝴蝶碰到沈是,便全死了……

然后书不见了,沈是去找,恰好欣赏到宋知礼的绝世画工,才子佳人,妙哉妙哉!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在那幅仕女图上点了个媒婆痣,得,缘没了,还结了仇。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安排宋知礼送糕点,秀一下贤妻良母的属性,以后便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偏偏沈是那一桌不知怎的,吃的腹泻了一晚上。

行吧,那就英雄救美,但那沈大人也太不老实了,居然在荷包里放了小纸条,约一个大家闺秀夜半私会,毁人名声!

阿良绝望了。

这时候他看到了《白蛇传》,他有了新的想法。

杏花微雨,脉脉含情,你赠我伞,我寄你情,此后便冰释前嫌,暗生情愫,两人浓情蜜意,天长地久……

阿良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慈蔼的姨母笑。

但究竟是谁把伞剪了十几个窟窿!

从此之后,宋知礼没抹黑沈大人都是她教养好,只是这些风流韵事传着传着,满京都没人敢给沈是说亲了。

阿良好愁,一月就要到了,是谁在要他的命。

……

天渐暖了些,柳弥差着人撤去了柳元宣屋内的暖炉:“谷雨之后便是立夏了,父亲也要撤了炉子,多开开窗透气,否则胸闷之病又要犯了。”

柳弥倾着身子去支开海棠窗。

“家里便属你最孝顺。”柳元宣骨瘦嶙峋的半躺在榻上,手里捧着个鎏金的手炉,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儿子,心里暖洋洋的,他忽然瞧见柳弥的眉头不散,便问道:“弥儿,在烦忧什么?”

柳弥调着窗户的高度,恰好能看到月光和横斜的竹林影子,静谧美好。

“并无。”柳弥生硬的笑了下,他知自己无法动摇父亲的决策,便没有多言。

“君子不忧不惧,有何不敢言?”柳元宣老江湖了,哪能看不出他心思,他沉声说:“你尽管坦坦荡荡说出来,不要辱没了雅节。”

柳弥抿抿唇,低垂了眼说:“父亲运筹帷幄,自当明白我晋翰林掌院,插手内阁,已然引起圣上不满。为何还要招惹……”

柳弥顿了下,收回了严厉的词句,劝道:“父亲位高权重,柳家也枝繁叶茂,何必在如此苦苦追名逐利,收拢人心?”

“我自幼与圣上一同读书,知他性情仁厚,不是那等得鱼忘筌之人,柳家于新政有功,他不会背义负恩的。”

“他不会,别人会。”柳元宣抬了下眼,看了下窗外景色,他声音带着沧桑的说:“若能皎洁如月,谁愿意自染尘埃。”

“弥儿啊,柳家自扶持新政起,便注定收不了手了。”

“为何收不了?自古来多少名将宰相,都死于权柄之手,父亲熟读经史文集,也要犯同样的错误吗!”柳弥跪了下来,为人子者,反驳父亲是有悖道义的。

“难道那些名将宰相,就没有熟读经史文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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