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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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泽有一瞬空白,而后是一阵莫名的怒意与失落,他背过身手撑在了紫檀象纹头的椅子上。

他脑海里不断涌现沈是被他拒绝后脆弱的样子,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生了病一脸苍白的躺在床榻,像被一夜风雨袭击过的凄惨模样。

分明朝后还一副痴心不改的样子,转头就攀了新的高枝……

这个人!

……

与他何干?

柳长泽愣住。

而一旁的阿良,却觉得自己掉进了倒春寒的护城河底,寒凉彻骨,侯爷向来是恣意妄为的,若有人叫他不痛快,轻则百倍偿还,重则剜肉刮骨,什么时候这么平静过。

侯爷别不是要大开杀戒吧。

阿良开始缅怀宋知礼的音容笑貌了。

半响后,柳长泽坐了下来,拿起了份有关洛江水患的折子,若无其事的翻了起来说:“好事。”

沈是娶亲,他也能不被承明帝所要挟,当然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阿良怀疑自己幻听,就你这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架势,还好事……

你问问那三箱万金枇杷赞同吗?

阿良宽慰道:“据说两人只是宋府竹林偶遇……侯爷不必当真,坊间闲人就爱嚼些捕风捉影的风流口舌……”

柳长泽理智清明的说:“宋奉安家风严正,岂会有如此失格之举?”

阿良错愕:“侯爷是说,阁老有意……但沈大人绝不……”

绝不什么?阿良也不敢妄言。

“宰执之婿,谁不想当?”柳长泽磨牙冷笑:“本候既与他交情一场,便助他一臂之力。”

阿良咽了下口水,这个一臂之力,听起来像分筋错骨的力……

柳长泽忽然说:“宋奉安那种刻板迂腐的人,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本候记得你从前与宋知礼的侍从熟稔,这条红线你去牵。”

阿良:“?”

牵什么?

侯爷不该让他去拆宋府吗?

侯爷难道没有对沈少卿上过心?

不可能吧。

柳长泽冷漠的继续说:“一月之内,本候要看到成果。”

阿良惊恐的问:“什么样的成果?”

柳长泽如刀般扫了他一眼。

阿良立即称是。

怎么办里外不是人。

牵红线的成果可不就提亲纳彩,问题是,阿良并不觉得促成了,侯爷会放过他……

促不成,自己便是失职。

再……观察……观察……

柳长泽已重新看起了文书,他一页一页的翻看着,嘴角挂着生硬的弧度,像是要证明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直到这抹笑,挂了一夜。

柳长泽案头的文书从一臂高,到一掌,到三四茬,他今日的速度还要快一些,只是在每取一本折子的间隙了会停顿一下。

然后想起,太傅的后人和阁老的千金,门当户对,般配的紧。

沈是终于不会再纠缠自己。

“侯爷三更了,明日还要早朝,歇会吧,身体要紧。”阿良劝道。

柳长泽不作理会,自顾自的翻着书。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面对君王猜忌,要提防柳家作祟,要煽动洛江祸患,一点一点拔去外戚的爪牙,很快了……

很快他就能无牵无挂了。

至于沈是,只要不娶外戚子女,与他何干。

阿良见侯爷拿起了新的折子,便移步到灯台将烛芯挑出,光明亮不少。

侯爷通宵阅折是常事,可阿良还是在他不自然的笑容里看到了破绽。

这一夜漫长,阿良守着守着,看见侯爷在烛火上拨了三下。

这是沈太傅惯用的动作。

香炉里的沉香木袅袅生烟,阿良忽然便明白了。

侯爷心里有一个人,便无法在放下另一个人。

天光乍破,阿良为柳长泽盥洗戴冠,他的手扣紧柳长泽玉带的时候,听见了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

“枇杷都倒了。”

“是。”

这次是真的要全倒了。

有些人注定是过客,终会走上正轨,对于侯爷来说,成全与不打扰便是最好的祝愿吧。

阿良望了眼窗外昏暗的天,一只云雀叫了声,扑棱着翅膀从屋檐飞向青空。

太傅,小侯爷是真的长大了。

或许哪一天也能放下,对你的那些不可言。

……

沈是昨日出了宋府,便顺道拜访了下孟洋,行至门口时,发现守卫较平时多了不少,每个人面上都严肃的很。

沈是刚一靠近,便被小厮拦了下来说:“老爷不在府,还请大人下次再来。”

沈是问:“夫人也不在吗?”

小厮犹豫了一下,他见过沈是同自家老爷交谈,便多说了两句:“沈大人,前些日子府内失窃,老爷对此戒备万分,特地交代了他不在的时候,无论谁来也不让进府,请大人谅解。”

“如此大事,怎未见报官?”

那小厮笑道:“说来奇怪,这贼不偷钱财,倒像是找什么东西一样……左右无损失,便没报案。”

沈是套完话便走了,不同寻常的戒备,可见孟洋已提了心,还有一道火,什么时候下呢……

沈是从沉思中醒来,他因咳嗽睡不安稳,较平日起得早了些,便从沈府步行来上朝,这一路没见着什么人,也算悠闲自在。

沈是走过一个街口,忽见转角处有一五陵少年身着紫色官服驾马而来,他敛眸往后退了几步。

其实晨光熹微,他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不久,那少年沿着转角离去,只留下扬起的飞尘和哒哒的马蹄声。

沈是才缓慢走出。

他笑了下,放眼京师,也就柳长泽敢把马骑的像上阵杀敌一样。

他没走两步,便见天空旋着一只白隼,绕着他头顶飞了两圈,沈是伸出手来,那隼从善如流的停在他掌心。

沈是眉眼弯弯的笑着,伸出一节指逗了下白隼的下颌柔软的绒毛,那隼舒服的眯起了眼。

沈是好笑的说:“他怎么上朝还带上了你?”

那隼单着脚蹦了蹦,呆萌的几乎要摔倒,沈是未来得及伸手去扶,便见它眼神忽利,展翅而起,烈声长鸣,摇身一变又是鸟中猛禽。

沈是顺着看去,那隼向宫门的方向飞走。

真是意外的邂逅。

传闻隼类多是一夫一妻,不知道这白隼的归宿在哪里……

都十多岁了,算是老隼了吧。

要不要再去物色一只,柳长泽肯定想不到这些。

京城的长街四通八达,沈是胡思乱想的走向了下一个路口,便听见一声鞭响。

来人如法炮制的从转角驾马而出。

沈是愣在了原地。

这马蹄声都没听到是藏了多久啊……

沈是局促不安。

那赤马缓慢迈开了步子,一下、一下、一下,像公堂上的惊堂木,一声、一声、一声逼审着堂下的犯人。

连带着他的心跳,也一道变沉变重。

沈是仰头去看马背上的人。

他手握缰绳,神情倨傲,长长的鸦睫趾高气扬的半覆着,高挺的鼻梁,平直的唇线与刀削般的面部线条,构成一幅出神入化的五陵才俊图,气度高华超迈,一洗世家子弟孱弱之气。

而赤马停在了沈是面前。

躲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被抓了个现行。

沈是装傻的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极力在看清视野一样说:“天色不好,竟没看出侯爷来……”

反正他是夜盲。

柳长泽没出声,深邃而冷锐的眸光,在他身上渡了一遍。

沈是被盯得头皮发麻,眼神还要不示弱的直视他。

柳长泽冷哼了一声,扬鞭而去。

沈是:“?”

这不兴师问罪,让人心里更毛了。

沈是自然知道这套说辞鬼都不信,柳长泽能同他一样藏在转角里,难道看不出他故意相避吗?但是承认了,他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要藏……

沈是拍了下笏,灵台清明,他为什么要藏?

直到下朝,他都没想出来合适原因。

请假多日,沈是去给大皇子筳讲,一个奶娃娃话都说不利索,却在那里一口一个:“光光……之洲,在河之洲。”

“关关雎鸠。”沈是蹲在他面前说:“殿下,今日不讲《诗经》,学《礼记·曲礼》。”

麟儿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先生,我想知道……是母妃……我想知道……”

麟儿表达的不清,但沈是明白他是在说母妃念过,他想知道意思,沈是笑了下说:“殿下还没到学《诗经》的年纪,学多易杂,日后便知晓了。”

麟儿嘟了嘟嘴:“之前……都会告诉我……”

沈是摸了摸他的头,却没有依他的意,而是讲起了:“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丑夷不争。”

沈是拉起麟儿的小粉手说揉着像取暖一样:“是说作为孩子,冬天要问父母穿的暖不暖和……”

麟儿搓着搓着觉得好玩,便忘了这回事。

沈是下了筳讲,照旧汇报完教习进度,便往宫外走,好巧不巧又撞上了向太后问完安的柳长泽。

沈是掉头就走。

当然只是想想。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况且也不能重蹈覆辙。

沈是抬头挺胸的向柳长泽走去:“下官见过侯爷。”

柳长泽却突然走近两步,缓慢倾下身子压向他,沈是强挺着不动,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微微颤动的眼睫勾的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溢着流光。

柳长泽与他仅有两指的距离,问到了他身上的沉香味,和自己衣袍上的交织在一起。

柳长泽皱了下眉,一步退开。

他说:“你在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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